对视的时候,时间宛如凝固。风也凝固,楸树那艳丽的、颤抖的枝叶也凝固。连石灯的光芒也像定住了,一时竟有些刺眼。 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更没有回避。接着,她对他笑了。这是一个明白无误的笑容,笑意一寸寸舒展,像花一寸寸绽放。 她撑起身体,向他靠拢,来到距离很近的地方。离得这么近,连光也被挤压出去,只剩下交织的、温热而潮湿的呼吸。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的心变不变,要看你的心变不变啊……表兄。” 她更加靠近,将最后一点光芒也挤压出去。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 蜻蜓点水。 却终究是点了一点。 * “你表兄……没和你一起?” “没有,他躲着我呢。” 商挽琴倒好了药,试了试温度,确定没问题后才塞到对方手里。 商玉莲坐在床榻边,一脸愣愣地看着她,手里捧着药也不知道喝。若有熟人在场,必定惊呼:眼前这形容枯槁、目光呆滞的女人,哪里像那明艳威风的商副门主? 可她确实成了这般模样。 她恍惚地坐着,恍惚地想了一会儿,又梦呓一般地开口。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温香会变成那样。” “难道……这就是兰因会的力量?多么可怕的力量。引出人心暗藏的贪欲,编织出他们渴望相信的谎言,诱惑他们犯错。而一个人,无论多聪明、多有本事,一旦这人自己愿意相信一件事,就谁都挽回不了。” 她絮絮地念叨,不时咳嗽。 商挽琴轻轻拍她的脊背,为她顺气,又哄她吃药。 “音音,真乖啊。”商玉莲朝她笑笑,继而神情又恍惚起来,喃喃道,“真可怕。其实,我也是现成的例子,是不是?我也是自愿被骗的,活该被骗的。温香她……并不是没有漏洞,我也知道她心机不浅,可我总觉得她是个好孩子,知道底线在哪里,我总觉得……” 商挽琴耐心地听着,不时“嗯嗯嗯”地点头。 过了会儿,商玉莲看她一眼,有些惨淡地一笑,忽然道:“音音,我早该告诉你……当初那二百两银子,是温香拿的。” “我知道。”商挽琴继续“嗯嗯嗯”。 商玉莲又念:“小姨冤枉了你,不相信你的辩解,还一味偏袒温香。甚至在知道真相后,小姨也总觉得,温香有苦衷,她那么柔弱、家里又苦,做什么都是无可奈何。而你,顽皮又坚强,多担一些也没什么。” “我知道。”商挽琴仍然点头。 “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我知道。”商挽琴表示赞同。 商玉莲望着自己的外甥女,发现她是这样耐心、平静又柔和,半点没有记忆中的顽劣淘气。那温柔的模样,让她想起早逝的幼妹,想起多少年前的姐妹之间的往事。 她恍惚着, 怔怔着, 眼眶渐渐红了,最终泪如雨下。 “音音,音音……是小姨错了,小姨待你不好,小姨有眼无珠,这才自食恶果!你,你是该恨我的!” 她忽然激动起来。 “我真是又蠢又自以为是……还好你没出事,还好门主没出事!不然我死了都没脸去见姐姐和妹妹!” “我真是,我真是……” 商玉莲捂住脸,痛哭失声。 商挽琴还是轻拍她的背,耐心哄着。她已经知道了商玉莲的遭遇。 他们离开金陵后不久,那一天,商玉莲一如既往地来到温家。她觉得温香最近精神不大好,有些担心,去的时候还带了银票和补品。 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温香接待了她,乖巧地和她聊天,说起家人的时候会用手帕拭泪。商玉莲看得心疼又生气,就说要去找温香的兄长说道说道。 温香面露难色,却还是答应了。她将商玉莲带到后面的房间,自己去敲开门。门内没有回答,却飞出一只瓷杯砸在门上,转瞬摔碎在地面。 温香惊慌道:“阿兄生气了……” 商玉莲心头火气,抬腿上前,推开门就要和那蛮横的赌棍计较。开门却只见一面屏风,屏风后有一道人影,看轮廓,是男人坐在轮椅上。 “近来,阿兄愈发畏光,不爱出门,也不爱说话。莲姨……我们还是不要打扰阿兄了吧?”温香在她身后解释,声音细细的,像是畏惧什么。 商玉莲在踏进房门的那一刻,隐隐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但听温香这么说,又是那样的语气,她太阳穴一跳,就什么都顾不得,只管大步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