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交错(多乔逢雪视 角)(1 / 3)

乔逢雪站在原地。

他背对她,面向深不可测的幽暗。这是通向地下的通道,潮湿阴冷的空气蛛网般笼罩四周,手里风灯这点小小的光,根本不足以照亮地下。只有阳光才能驱散黑暗,而这里没有阳光。

这里只有她那些琐碎的话语

“对不起啊表兄,我想人类的内心就是有很阴暗的一面,虽然我有努力克制,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怨恨你。可更多时候,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有你的世界,呃我不是说很喜欢你的意思,也不是不喜欢,哎呀我是说”

听着听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不太相关的往事。

那是很久之前的秋天,八月十五,桂花开了满城。人人都爱金桂,到处都有人在摇落桂花,准备制作桂花糕或者糖桂花,富贵些的就要去做香露和头油。

秋天,谁都说“天高气爽”,但于他而言,清晨的凉风已足以逼得他换上厚袄。就算这样,他的咳嗽还是会加重,引得周围的人们投来关切的目光。

他知道他们在担忧他,但他不喜欢这样。他乐意怜惜弱小,但他恨自己是那个弱小。

十五中秋,门中大多数人都要回家过节。留下没走的,大多是和他亲近的人。亲近的人,有时就代表着可以借关心之名,肆无忌惮地说一些他不爱听的、将他形容得极其孱弱的话。

他不喜欢。

既不喜欢那些真正担心他的话,也不喜欢那些无处不在的关心的眼神。

他明白,许多人表面是担忧他,其实更多是担忧玉壶春的前路,担忧他们自己的前程,并因此衍生出一些暗中的考量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这一点。

那些考量是还要留在玉壶春吗还要坚持这个门派那些清寂辛苦的规矩,那些“不准去青楼”、“不准酗酒”、“不准偷盗抢劫”、“不许骚扰妇女”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吗

跟着这样病弱的、一看就活不长久的门主,无论他多有本事,值得吗

要换一个门派吗

他们不曾明言,但心思全写在脸上。他知道,无论他做得多好,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暗中思索这种种疑问。

看多了,他会觉得吵闹。

那一次中秋,他出了门,没告诉任何人。他独自走出玉壶春,漫无目的地走在金陵城的街道上。桂花的香气到处都是,甜腻得发苦,让人觉得头晕。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墙边。金陵是座古城,城墙几经修缮,维持了坚固的外表,但细节处透着沧桑。

他不喜欢沧桑,那代表着苍老、疲惫、破败、不知何时就会被淘汰,就像他自己。所以他不喜欢金陵的城墙,哪怕他曾组织修缮这里,还亲口告诉别人“我们要让金陵成为天下最坚固的城市”。

其实他自己信吗不是很信。

就像他有很多微小的不喜欢、厌倦,但从来没有说出来。

所以,他本没有打算走上城墙。

但那个时候,天边的云散了。阳光通透地落下,斜斜照在他头顶;他抬起头,想去看看那秋阳会有多刺眼。

他抬起头,但鬼使神差地没有先看太阳,而是看了一眼城墙之上。于是他看见,城墙上坐着个人。

那是危险的坐法坐在女墙的边缘,两手随意撑在身侧,两条腿悬空地晃来晃去,让人觉得她随时会掉下来。

他诧异极了,失声道“表妹”

她正看着天边,闻言低头,“咦”了一声。接着,她向他招手,大声问“表兄,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不是。但他没有说出来。

她并没在意,似乎权当他就是来找她的,声音里明显透出快活的笑意“可我想等着看日落。表兄,你上来陪我看吧不能拒绝,我不要听拒绝表兄,快上来”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也完全没考虑过“让门主自己上来不太好”,或者“门主的身体真的可以自行上来吗”这种事。

但是,他反而觉得胸中开阔起来。是啊,病弱又如何,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甚至于,那一瞬间他动了心思,想要直接纵身、飞上城墙,让人们看看他这个玉壶春的门主究竟是不是值得追随之人。可旋即他就按下了这个念头,觉得不稳重。

他从一旁的阶梯走了上去。

她还是坐在墙边,怡然自得地晃着腿。她没回头,却指着天边,快乐地说“表兄你看,云已经变红了。”

他也看过去。

也许因为白天里下过雨,出现在他眼里的,是非常清淡的晚霞清莹的橙色霞光与水蓝的天空接壤,边缘交融、氤氲。在那淡彩色之下,横亘着大片的云影,简直不像云,而像连接天地的山脉。

他并不觉得那是非常漂亮的景色,可她看得很开心。

最后,她说“表兄,你陪我看晚霞,就是你给我准备的生辰礼物吗我就很高兴地接受了。”

他愣住了。对了,今天是她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