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上的赵雉默默地摸下巴,忍俊不禁。
他领教过那张破嘴忽悠的本事。
你看,在场的人都被她忽悠得开始相信她能稳住大局了。
就那么一个柔弱无骨的女娃,全靠一张嘴瞎忽悠,先是忽悠胡县令,而后忽悠他赵雉,几头忽悠,造成今日的事端。
只能说她洗脑的能力委实厉害。
现在底下闹事的百姓个个都跟打鸡血似的陷入了集体疯魔中,他们不是在跟衙门造反,他们只是想让豪绅们把手里的土地分些出来而已。
平阴一十多家豪绅,统共占据的私产也得上万亩了。
这是一个可怕的数据。
如果那些豪绅愿意脱手,他们会继续上交徭役赋税,供养朝廷。
对太守府又有什么影响呢?
这场冬日的烈火燃烧了整个平阴。
甭管是乡下村民,还是城里的老百姓,全体出动,没日没夜地骚扰手里有土地的豪绅们。
他们统一口径,绝口不提衙门,全是自己意愿。
因为他们心里头非常清楚,就算被抓去坐牢,胡县令都会酌情照料。
有父母官背书,不怕。
而从安县过来的人们更有经验,同乡民说不要跟豪绅发生肢体冲突,也不要胡乱打砸,但像泼大粪,烧纸钱,在门口放炮仗敲锣打鼓哭丧什么的是可以施行的。
有了他们的经验之谈,这群劳动人民纷纷展开绝技。
方家门前每晚都有女人尖利的哭嚎声,不知是谁替枉死的祝小兰喊冤,喊得整个方宅毛骨悚然。
那口废弃的深井还在宅院里呢,大半夜装女鬼闹腾,可把魏氏气得半死。
她实在扛不住了,头风病犯了躺在床上叫苦不迭。
章妈心疼她却束手无策。
现在一家子都被搞得神经衰弱了,衙门也不来管管。
不仅他们家痛苦,其他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大半夜敲锣打鼓哭丧,甚至还有纸钱飘进宅院。
一旦商贾们敢骂骂咧咧,下一回就会遭遇更凶猛的报复。
这群人专治不服。
至于你说衙门为什么不管?
管不过来啊,事情太多了,人手不够!
待到十一月底时,平阴的变故才被捅到了太守府,是功曹许魏递上去的。
王太守看到那封密函气得暴跳,坏脾气道:“好端端的,平阴捅什么篓子?!”
许魏皱眉,“信里说平阴百姓聚众闹事,这莫不是要造反?”
王太守揉太阳穴道:“荒谬!倘若造反,那平阴的父母官干什么去了,难不成被杀了?”
许魏:“……”
现在接近年底,王太守天天熬夜,要把地方府衙的治下上表,火气有点大,不耐烦问:“那余家是什么来路?”
许魏忙应道:“听说以前的余正良是沧州的县令,后来致仕回乡,这个余家应就是他们。”
王太守默了默,“去把杨国兴找来。”
许魏当即差人去找。
不一会儿杨国兴过来,向一人行礼。
王太守问:“平阴出了岔子,余家乡绅上报说当地百姓生乱,你以前代职下乡县巡查,可有去过平阴?”
杨国兴应道:“卑职去过。”顿了顿,“平阴的胡县令治下不错,出了什么岔子?”
王太守:“说当地百姓抢乡绅们的私产。”
杨国兴觉得诧异,“那衙门呢?”
王太守没心思跟他费口舌,把那封告密信函扔给他。
杨国兴越看越觉得奇怪,自言自语道:“不对啊,那余家因着曾做过沧州县令的关系,府里养了近百的私兵,当地老百姓是不是疯了,跑去他家抢私产?”
王太守“啧”了一声,拔高声音道:“一致仕的乡绅,哪来的资格养私兵,且还是近百,这是不是要造反呐!”
杨国兴见他懊恼,连忙道:“郡守勿恼,待卑职去平□□实后再做决断,如何?”
王太守不耐烦道:“这事就交由你去办了,勿要让我过不了清净年。”
杨国兴连连点头。
这个时候王太守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闲心来管平阴,且又只是一乡绅上报来的密函,越过当地县令上报来的信息,自然没法引起他的重视。
倘若是胡县令报来的,说老百姓造反的话,指不定跳脚。
杨国兴接了差事也觉郁闷,马上就要过年了,还得跑一趟平阴。
大冬天的谁乐意出去喝风?
他满腹牢骚怨言,不敢在王太守跟前发泄,只能跟家里人叽叽歪歪。
伺候他的妾室李氏说道:“眼见都快过年了,那平阴怎生出这般乱子来,定是当地的父母官治下不严,才导致百姓生乱。”
杨国兴还是觉得蹊跷,蹙眉道:“真是奇了,平阴的胡县令我曾打过几回交道,在当地颇有口碑,倘若真是百姓生乱,他定会上报到太守府,哪轮得到余家来告状?”
李氏:“郎君方才不也说过吗,余家养了近百的私兵,那些老百姓莫不是去找死呀,敢抢他家的私产?”
杨国兴:“所以我才奇怪。”顿了顿,“赶紧替我收拾行头,明儿一早就去平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