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灾疫年鉴19 狂信点燃了他们的生命力……(1 / 2)

和苦修士们一起上路的时候, 谭真有一件事想不通。

这个世界的人们对自己的圣母刻板印象到底是怎么来的……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呢?

走在前面的砂岩抱在肩上的小路易正在回头看他,两只短胳膊伸直了想要碰到他,但有些辨不清具体的方位, 因为垂下来的几绺金发在颠簸中挡住了眼睛,对孩子而言过于漫长的旅途中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但砂岩骑士还没细致到会留意修剪小遗产的发型。

他从手札堆中翻出一条足够结实的细绳, 走上前去拨开路易的碎发露出底下圆溜溜的蓝眼睛,用绳子将发尾系成一束。这下孩子终于能看清四周了,咯咯笑着用脸颊去蹭谭真的掌心。听到动静的砂岩也回头看着这一幕,露出的笑容温柔得令谭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默默逃到了队伍末尾。

毛球也在这里,他还是对陌生人保持高度警惕, 只能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他一直频频望着路两旁的低崖,在谭真接近时从布料团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袍角。

“怎么了?”

毛球转过头部示意他看那边。

苦修游行队伍即将到达的城市——马雷诺堡的绞刑架摆放在郊外的山坳, 上面挂了几个有抢劫盗窃之类罪名的人。他们的罪行都被写在罩住头部的面口袋上,只留看不出男女老少的下肢随风摇摆。

按理来说行刑已结束, 刽子手们早就离去, 但绞刑架边仍然围着许多马雷诺堡的居民们。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 饿得和骷髅架子差不多, 他们撑着干枯的手脚爬上绞刑架,触摸和搜找那些新死的尸体, 从其身上翻检可能剩下的有价值的东西, 接着彼此争抢着扯下尸体的一条手臂或一条腿……等等,这是要干什么?

砂岩连忙捂住了路易的眼睛,苦修士们也神色凝重。毛球以为那是正常的捕食活动,跃跃欲试地想要参与进去,被谭真毫不留情地拦住。

人群中只有苦修者的救父没有片刻偏移视线。他是要替众人受苦难的, 所以面对再残忍的炼狱也决不能闭目塞听,他默默念诵起经文,为饥饿的人们,也为死不得安宁的人们。

远处的混乱散去后,他回头对跟随自己的信众说:“我们在马雷诺堡必须要举行仪式。”

众人全票点头赞成。

马雷诺堡已看不出昔日的高墙坚壁,驻守入城门的守卫不见了,城中一片饿殍遍地的景象。瘟疫与饥荒是对最好的搭档,无论如何坚实的堡垒也抵抗不了它们的联手进攻,敢于逆流而上的只剩下苦修士们。

忏悔仪式在马雷诺堡最负盛名的教堂前进行,苦修士排成横竖相对的四列队伍环绕前进,一边唱诵圣歌一边用苦行鞭鞭笞自己的脊背,走动间从天空俯瞰便形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救父本人手持铜鞭站在十字的最顶端,响亮地抽打每一个经过自己面前的教众,他的诵经声最为庄严洪亮。

不多时马雷诺堡的民众纷纷聚集在附近围观这场血与火的酷刑,他们面容憔悴,却仍然被忏悔仪式激烈的气氛所感染,队列周围照明的蜡烛有不少都是他们从自家拿出来摆放在地上的。这群可敬的殉道者当真在为众人背罪呢!最令他们敬畏的是,无论鞭笞经过了多久,那些血染红了脊背的苦修士仍然神采奕奕,不见丝毫懈怠,这难道不证实了主正在注视着他们吗!

唯有苦修士本人得知其中的奥秘。这些天他们与谭真同行,不难发现这个年轻医生给予的救助非比寻常,不是药物或者熏香能够解释的,仅仅站在他身边原本致命的伤势便会渐渐缓解。对此救父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他一定是天生属灵的,与凡人有所不同,生来便受主的庇佑。

有时鞭笞受伤太重的苦修士会去找他,什么多余的事也不做,只是沉默不语地跪坐在黑发的年轻人面前,也许还会虔诚地握着他的一只手,模样简直像在对着神像祈祷。砂岩看见这一幕往往会心中一跳——主的信徒对着一名根本不信神的炼金术士祈祷?这实在是太接近亵渎之举了。但最终他也只会不加干涉地安静离开,黑发的同伴正在给予他们身体上的治愈和精神上的慰藉,他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呢?

整场忏悔仪式进行到第三次大拜,像是有什么无形之力牵引着,所有列队前进的苦修士齐刷刷同时倒地,面朝泥土伏跪着哭嚎。那忏悔和恳求发自每个人内心最诚挚的深处,甚至引得围观的市民都不禁掩面啜泣。

这场仪式的反响出乎意料地好,马雷诺堡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惊天动地的集会了,许多人疲于生计,发现自己早已背离了主的道义,如今眼见到殉道者的善行,不乏心怀愧疚地从抢劫甚至同类相食的罪恶中醒过神来的人。更有人请求要加入鞭挞派的队伍同他们一起走完到圣城余下的这一段路。

这样的高亢呼声引出了教堂的主持神父,之前他和其余教士们一直保持着明智的沉默,就算鞭挞派就在自己家门口点火举行仪式也没有丝毫怨言,但他们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本就孱弱的人们——有些还是身体未长成的孩子——贸然发愿去接受苦行。

神父试图告诫人们其中的危险,并告诉信徒只要保持身心清净、虔诚向善就足够了,这番劝诫却引来了人群的愤怒与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