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惶恐。”谢旃起身谢罪,“乞请告退。”
他扶着内侍,慢慢地从排列整齐的队伍里退出去,景嘉目送着,幽幽说道“父亲对他是否太过优容了些连父亲都没散,他倒先走了。”
“军师拖着病体支撑这么久,早该让他回去歇着了。”景元和看他一眼,“走吧,去风阙楼上,与万民同欢。”
这是景国历来的习惯,元日这天君主会亲临皇城风阙楼接受百姓朝贺,又要向百姓发放金钱,所谓的与民同欢。景元和一声令下,众人簇拥着登临风阙楼,楼下早挤满了健康百姓,山呼万岁,景嘉站在景元和身边挥手致意,突然看见青纱遮蔽的四轮车驶出皇城,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另一种呼声压倒了万岁、千岁的声音,叫的是檀香帅。
是谢旃,百姓们在赞美他。收服淮泗之役是景国几十年来首次对代国作战中取得大胜,檀香帅一战成名,在军中、在百姓中的威望竟有压倒他这个储君的势头。景嘉微哂“父亲,你看这些无知百姓,竟然只顾迎接谢
旃,不知朝贺陛下。”
“军师为国为民呕心沥血,该得如此,”景元和皱眉,“你对军师可是有什么不满吗”
景嘉笑了下“无有。”
四轮车沿着大道渐行渐远,景嘉极目眺望,看见一辆绛纱牛车从另一头驶来,看见四轮车避在道边,谢旃亲自下车,迎向那辆牛车。
“父亲你瞧,谢旃跟顾玄素在一处,”景嘉眯着眼睛望着,“牛车里刚出来的那个女子,就是傅云晚吧。”
景元和便也望过去,点了点头“不错,是玄素先生。”
“我听说顾玄素新编的南史中对先皇和父亲的功业极是贬低,记了先皇数次失利之战,胜仗一字不提,”景嘉道,“编史之事,就不该让这些乡野散民来做,我手下也有许多人,不如我来。”
景元和笑了下“我知道你,若是你来,必然只说好的不说坏的。然史家之义正是不隐恶,不为尊者讳,先皇时两国交战,我国鲜有获胜,玄素先生如实记录,正该如此。”
景嘉顿了顿,半晌“父亲仁厚,只怕有些人未必能够体味父亲的苦心。比如那个傅云晚,听说桓宣对她志在必得,若是谢旃一心为国,就该把她送给桓宣,趁机就可招降。先前谢旃不是一再设计使桓宣与元辂离心吗眼看形势大好,却为着个女人前功尽弃,如今平白跟桓宣结了仇,丢掉十万黑骑还多了一个强敌,依我看,谢旃有功,更有罪。”
景元和皱眉“你对军师太多偏见,实在不该,若非军师,如何能收服淮泗,有今日的局面”
“若是父亲肯放手让我做,又焉知儿子做不到”景嘉反驳道。
四轮车跟在牛车后面向城郊走去,谢旃含着药丸压制着咳嗽,心里一阵欢喜。
元日不会客,又且有大朝会,原以为不能见到她,心里怀着遗憾,没想到她竟然跟顾玄素出门,竟然让他碰见了。这样的邂逅比起约定,别有一番欢喜默契。从前在邺京时,他们有过很多次这样心有灵犀的邂逅,最开始他们每次见面,差不多都是如此。
让他突然一下子仿佛回到了那段纯粹的,只有他和她的时光。
心里蠢动着,原本想好的决定突然又开始动摇。都已经回来了,她有了家,她那样欢喜,是不是可以再贪心点,再多偷一点时光
牛车在岔道上一拐,向城郊莫愁湖走去,谢旃知道那边有顾玄素一处别业。心里突然一凛,元日当天便带她来别业,莫非顾家
牛车里,顾玄素稍稍打起一点绛纱“前面就是莫愁湖。”
傅云晚望出去,远处一带烟水茫茫,虽是深冬,依旧是润泽深秀的景象。原来江南冬日,与邺京的冬日这般不同。“很美。”
“那里是我的别业,”顾玄素指指湖边一带白墙灰瓦,“我平日并不在家里住,都在这别业里带着众弟子编史,初三我便要回来,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回来”
傅云晚喜出望外,忙道“我愿意。”
“好,到时候带上你母亲的手稿,还有你写的那些。”顾玄素一双眼望着远处,“我看了你写的那些,虽然章法差些,文字也欠火候,可其中的深意十分难得,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
那些手把手教她读书认字的情形突然就闪出来,傅云晚心尖一酸。北人重武轻文,傅家那种地方更不会让子女读书,都是母亲默写了从前学过的书籍再来教她,傅家作践南人女子,衣食都经常短缺,更别提笔墨,母亲经常从厨房取柴灰铺在地上,再用树枝写字教她。那么多年便都是这么过来的。“母亲教了我很多。”
“可惜。”顾玄素声音低沉下去,“如若不是她遭此一劫,在史学一途,应当有所造诣。不过。”
回头看着傅云晚,眼中是慈和的笑意“你也很好。用心学,未来可期。”
牛车驶进湖边小路,慢慢行到别业前停住,傅云晚正要扶顾玄素下车,听见他道“有些事原本想瞒着你,然我这两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