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目光看她,有些惊讶,又隐隐觉得这是她会说的话。他是见过她锋芒的,她并不是那种全然软弱,逆来顺受的性子。 “也不是你娘的错。”傅云晚低着头,情绪突然激烈,声音打着颤,“还有我娘。” 桓宣看见她低垂的眼睫,她在想什么,她母亲吗?她母亲一定很爱她,很努力地保护着她吧,在这乱世里,那样干净柔软的一双眼并不是容易有的。“你娘的手稿,都写了些什么?” “她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傅云晚抬头看他,有些惊讶他会问起这些。 然而心里,像是突然打开了一个豁口。除了谢旃,从不曾有人跟她谈过母亲写的那些东西,那些她藏在心里的文字,独一无二的记忆。“差不多都是女人。我娘从前在家时曾跟着大父编史,她说史书记的都是男人,没有人写过乱世里那些女人,她想写。” 桓宣眼前一霎时闪过许多女人的脸,惊恐的、愁苦的、麻木的,待要细想,又并不很能想清楚。是这些年里他见过的女人吧。乱世人苦,女人尤其更苦,他的母亲,她的母亲,那些被掳劫被欺凌被侮辱的女人,甚至,被当成食物吃掉的女人。“很了不起。” 喉咙哽着,傅云晚用力点头:“是。” “你也可以写。”桓宣看着纤尘不染的佛堂。她应该每天都在这里消磨吧,棺木都摩挲得发着温润的亮光。可人总不能一辈子都沉湎在过去,如果她有了别的寄托,应该也能过得好点吧。 “我,我不行,”傅云晚羞惭着,“我学识不够,写不好。” “试试。”他道。 她试过,写不出母亲那样干净优美的文字,况且母亲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和事,她的世界却只是傅家一方宅院。傅云晚低着头,想起谢旃也是鼓励她试试的,母亲死后他一直教她念书,还说将来带她出去游历,广博见闻,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桓宣在等她回答,她却始终没有回答,眼梢渐渐又湿了。方才明明好好的。她的心思实在难猜,如果谢旃还在就好了,谢旃必定知道为什么。可如果谢旃还在,她应该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一时间心绪扰动,桓宣起身出门,夜幕下群山苍茫,最远的是昆玉峰,他为谢旃选的假墓穴:“那里就是昆玉峰。” “哪里?”傅云晚全副心思一下子都被吸引过去,不由自主跟着起身。明知下葬是假,谢旃的尸骨会悄悄送回江东,可此刻依旧牵肠挂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那里。”桓宣回头看她,她快步走到门前,扶着门框殷殷张望着。夜里太黑,自然是看不清的,况且他高她那么多,他所能见到的,她未必能看见。回身向她走近几步,俯身低头,模拟着她的视线,“那边,最高那座山头。” 鼻尖嗅到檀香幽远的香气,又夹着一丝陌生柔细的香气,丝丝缕缕送过来。桓宣垂目,她急切着,又向前探了探身。门槛不很高,她在里面,他在外面,她鬓边不知什么时候散出来几丝长发,触到他鬓边的散发,粘连着勾缠。桓宣猛地退开几步。 一霎时心浮气躁,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看见她懵懂着抬头,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桓宣定定神。 也许是太久不曾见她,不习惯吧。而天色也确乎很晚了,寒意冷浸浸地上来,她嘴唇都开始发白:“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傅云晚还不曾找到哪一座是昆玉峰,想再问问,然而他千里迢迢赶回来,一定很累了,她不能只顾着自己。到底点了点头:“好。” 他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傅云晚跟在后面,他走得有些快,她要极力跟着才能跟上,他久久没有说话,她便也不敢说,夜安静极了,只有鞋底踩过雪面,循环往复的声响。 不远处是后院一带粉墙,到了。桓宣急急停步,身后的人连忙跟着停步,有一刹那距离拉得很近,便又嗅到那缕淡淡的,陌生柔细的香气。 她的香气。 心绪一霎时飘忽,又一霎时松快。并没有方才那种让人心神不宁的怪异感觉,刚刚他果然只是太久不曾见她,不习惯罢了。 回身将灯笼递给她:“回去吧。我走了。” 手柄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他走得快,傅云晚来不及道别,眼睁睁看他穿过庭院走向穿堂,忽地回头。 傅云晚下意识追出去一步:“大将军。” “这几天你还住这里,离昆玉峰近,等佛奴安葬后我送你回城。” 桓宣站在穿堂的阴影里,望着烛光下她蒙着一层光晕的脸,再次确认方才的怪异感觉只是偶然,“我就住在山下,有事让段祥叫我。” 夜风夹着枝梢间的碎雪,冷嗖嗖地往衣衫里钻,他挥挥手转身离开,傅云晚拢紧领口,蓦地想起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