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得楚国一个既往不咎的默契,而亲手赠送的礼物。南斗殿也说灭就灭,三分香气楼纵然散叶在天下,也绝无可能跟楚国对抗。当然个中真相究竟如何,也唯有罗刹明月净才知。 听说书山下来了一位大儒,正满天下找罗刹明月净,要为高政的死讨个答案,但直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不大的院子,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布置。在春天的时候,抱节树的树叶,有翡翠般的亮堂。 白玉瑕径直往前走,走到革蜚身前才止步。 以姜望的视角来看,这两个人实在是对立得很。 白玉瑕站着,革蜚躺靠着。 白玉瑕醒着,革蜚睡着。 白玉瑕衣饰精美得体,革蜚只能说勉强穿着衣服。 白玉瑕长相俊美,革蜚也有五官——且五官无论分开还是合起来,都很难看。 但微风细雨一片春,给予两人是同样的对待。 白玉瑕用靴子踢了踢革蜚的小腿:“起来。” “他听不到的。”姜望道:“当初高真人跟我说,他的意识被撕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陷进蒙昧之雾,一部分沉进五府海底。” 白玉瑕又踢了一脚,这次加重了力气,革蜚‘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这不是听到了么?”白玉瑕说。 姜望耸耸肩膀:“我说的是清醒的意识。” 革蜚那双浑噩的眼睛睁开来,咧着嘴傻笑。 “喂。”白玉瑕问道:“你的意识清醒吗?” 革蜚茫然地看着他,嘴巴咧得更开,傻笑着:“嘿嘿嘿……阿巴阿巴阿巴。” 刷! 彗尾倏然出鞘,擦着革蜚的脖子,直至钉入了抱节树身。 革蜚愣了一下,这时才感受到那种锋芒和杀气,猛地缩头,恐惧地蜷身往后,带动锁身的铁链,哗啦啦的响。 “站起来!取你的剑!”白玉瑕低声喝道。 革蜚惊得连连后退,哇哇乱叫,眼神浑浊,口水乱飞。 看着他这可怜而又叫人厌弃的样子,白玉瑕眼中寒光不敛。 “我想杀了他。”白玉瑕说:“当初张临川杀了我父亲,就是他纵容坐视!” 姜望并不说话。 他会站在这里,是表示他支持白玉瑕的一切决定。 白玉瑕紧紧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次,再睁开来,意甚萧然:“但面对一个傻子,我出不了剑。” 他是观河台上展现越人骄傲的天骄,他是那个放弃推举,要堂堂正正赢得正赛名额的白玉瑕。 很多年时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变。 革蜚已经披头散发、满身泥污,缩到了抱节树后很远,几乎靠近台阶。那条已经生出铁锈的巨大锁链,被牵拉到极限,像是这只可怜怪物的尾巴。 他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恐惧的泪,啊啊哇哇叫个不停。 这具身体完全不存在清晰的神智,当然更无所谓尊严和骄傲,只有残余的求生本能。 白玉瑕伸手将彗尾收回,归入鞘中,径直转身:“走吧!” 姜望陪着他一起走出院子,随手一招,带上了门。 天风飘雨在山间。 两人并肩在走下山的路。 “革氏有着非常古老的历史,世代传承驭虫之术,是越国最具荣耀的名门。我白氏与之相差甚远,但到我父亲接任家主后,两家之间的差距就在快速缩小。”白玉瑕道:“我父亲在修行上不算绝顶,但在经营上很有能力。琅琊城之所以比越都还有名,可以说全靠他的经营。” “但革氏被追近的根本原因,还是革氏自身的衰落。古老的驭虫之术跟不上时代,他们急于突破瓶颈,求‘蜚’多年,不能得获,反倒损失惨重。在道历三七九五年死掉的革氏家主,是革氏当时唯一的真人,也是国家的支柱。自那以后,革氏再未出过真人。” 靴踏石阶声渐悄,白玉瑕眺看山下:“革蜚本来很快就要成功,再度撑起革氏门庭。” 姜望道:“事实上比我预想的慢很多——当年他既然能够顶住张临川而不死,距离洞真就应该已经不远。” 如果他知道当初革蜚是与张临川杀了个不相上下,那他必然还会有更激进的判断。但张临川已死,越国的统一口径,是革蜚拼死挡住了张临川几招,不敢闹大的张临川才遁身而走。 白玉瑕接道:“但直到如今也没有成,以至于在陨仙林里出了意外。” 伍陵尸骨无存,革蜚疯癫而归。曾经闯荡山海境的组合,以这种方式退场,离开了人生的赌局,不免让人唏嘘。 “可能他不求小真。”姜望分析道:“他对未来有更长远的展望。或者说高真人对他有更多的安排——又或许是防备楚国?” “于国事分私心,借外贼杀国人,如此倾轧同国大族。革氏已经无药可救,纵容革氏的朝廷亦然如此。”白玉瑕摇了摇头,又怅然道:“但是我从小认识的革蜚,不是这种人。或许是他以前隐藏得太好了。” 聪明人向来也是自信的人。但白玉瑕这样的聪明人,宁可怀疑自己以前对革蜚的认知不对,也不曾怀疑革蜚的真实性。 因为革蜚是高政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