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暴雨,下得鲍玄镜心烦意乱。
说起来人类真是脆弱。
他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的爷爷,一生都在雨中。
他也不可避免地难过。
在惊觉天意之厌后,他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他的爷爷也做了所有能做的,现在竟然只有等待结果。
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让他拥有了全新的可能,也让他如此孱弱。
“啊呀呀。”门外有个声音忽然响起:“你该怎么办呢?”
那个声音靠近:“哪怕你现在逃出齐国,亡命天涯,也只是徒然引人猜疑,且很快就会被搜捉回来。你该怎么办呢?祈祷你那个生列兵事堂、死入英烈祠的爷爷,确然帮你抹掉了所有的猜疑吗?”
鲍玄镜从椅子上跳下来,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拉开了门。
他看到鲍维宏的侍从——英勇伯府的一名家丁——正姿势谦卑地站在那里,语气却是居高临下的调侃。
“七恨。”鲍玄镜眼神复杂:“现在不该称魔君了。”
英勇伯鲍珩府中的大管家鲍忠,曾为《苦海永沦欲魔功》之【惊魔】!
后来姜望一封书信传出,朔方伯鲍易亲自捆住他,送到苦海崖,交到姜望手里,被炼回魔意一缕。
而在这之前,鲍忠常常往来于朔方伯府,同鲍玄镜相处极好,常常带他出去玩耍。
惊魔不是什么好东西,鲍玄镜又岂是什么乖孩子?
他们能够耍到一起去,自是白骨早就同七恨搭上了线。
惊魔有意沾染鲍氏公子,鲍玄镜也想咀嚼一番至情魔意……可谓一拍即合。
最后白骨撞上了七恨魔君,也算不打不相识。
只是那时候的白骨,还自负于走在超脱者的康庄大道上,那时候的七恨魔君,还困宥在八大魔功的命运里,比他在幽冥世界还受锢,几乎看不到未来。
如今他还在这条路上没怎么出发,七恨却已然跨过终点,履足超脱。
人生风景,真是变幻莫测!
“小公子!”鲍维宏的侍从跪了下来,恳切悲声:“求求您救救我家少爷吧!他在北衙大牢里,还不知怎样受苦!”
同样一个人,他作为鲍维宏侍从的求救,和他作为七恨的调侃,是在同时发生。
七恨并不是侵占了这个人,只是借用了他这段时光里的一个片面。恰是如此,才如此不着痕迹。
鲍玄镜将他扶住:“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真的没事吗?”鲍维宏的侍从抬起头:“你确定朔方伯已经埋葬了一切?”
鲍玄镜只是看着他:“你站在地藏那一边吗?”
“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既没有干涉祂对你的出手,也没有告知祂你的情况。”侍从道:“我相信命运会将更好的那个留下来,做我永恒的朋友。”
“我还能永恒吗?”鲍玄镜问。
“我相信你有永恒不磨的意志,倒也不必在我面前表演消沉。”侍从笑了笑:“再怎么示我以弱,我也不敢小看你啊!”
“好吧,那么现在我还活着。”鲍玄镜说。
“地藏也还没有死。”侍从笑道。
鲍玄镜没有笑:“你刚才说——我的情况?”
侍从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来。
在那只粗糙的大手里,有一些简单的念头正在浮沉。
那是朔方伯鲍易死前的些许残念——
“姜真君说他的生死大敌……最后的线索,就藏在那家客栈里。”
“小玄镜忽然提起霸府仙宫,提到田安平。”
“苗汝泰作为苗家人,又那么顺利地找到了观澜客栈。以及观澜天字叁号客房里,错综复杂的各路人马……”
“伯昭,仲清……我父……我的鲍氏……”
便是这些零零碎碎的没有结果的念头,不构成什么完整的思考,却让鲍玄镜的表情一黯再黯。
鲍玄镜松开了他的手,慢慢蹲了下来。
小小的公子,和高大的侍从,就这样被门槛分割,隔着门槛对视。
“你要怎么帮我呢?我的朋友。”鲍玄镜问:“我又能帮你什么?”
高大的侍从跪在那里,双手撑地,卑微地低着头:“我会怎么帮你,你很快就可以看到。至于现在,请给我安排一个任何人都查不出根底的人,我要去一趟天牢,看看我的老朋友。”
……
……
“田安平死定了,除非来个超脱者救他,天子又刚好不在境内。”博望侯难得地站着,手里抓着秋千绳,慢慢地晃。
天空虽然在下雨,但雨珠敲不进庭院中。
术法织成透明的天幕,载着今夜的雨色,悬明的宫灯比星辰更绚烂,交织着虹辉。大着肚子的易十四,坐在秋千上。
她倒是不关心田安平死不死。
只是听说孩子在娘胎里就开始倾听世界了。
在孩子面前说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太像话。
“青砖。”博望侯又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楚国,看看章华台是谁主事,就说该付的酬劳让他们付一下,就不要叫本侯自取了。本侯胖大,一动有耗,非溢价不可偿。”
现今作为影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