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追想起年幼之时,嘉安帝也曾牵过他的手的,只是那时的皇帝正处于年富力强的年纪,强大而高高在上,掌握他时力量丰足,哪如现在,手心冰凉滑腻,手背上肌肤松弛,纹理极深,试图紧握他的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朕,朕这一生,是非对错,留待他人去评……” 嘉安帝忍了痛楚,外间黄一兴带着哭音道: “大家,九,九皇子等着您的召见。” 嘉安帝却恍若未闻,问起傅明华。 “我进宫之时,孩子已经出生,等您赐名。” 燕追紧抿着唇,看着嘉安帝手背,目光越发幽深。 嘉安帝精神一振,他又道:“此时已经着人抱往宫中了。” 听了燕追这话,嘉安帝长长的舒了口气,鼻翼处鲜血似是连成了丝,直往领口下滴落。 皇帝轻轻的点头,他精气神并不丰足,这样简单的动作,他做来都似是万分吃力了。 “只愿吾儿,长命百岁,无灾无忧……” 他嘴里轻声的念着这几句话,也不知是感念当初太后那对他未曾说出口的话,还是此时他爱子之心。 兴许两者都有,只是此时他为儿子步步安排,恶名加身,却甘之若怡,没有半点儿不愿与不舍,才能更深的体会那种父子爱子之情。 那种恨不能舍弃一切,声名地位皆如浮云,只想将最好的交到儿子手中的心情。 “先帝曾说,”嘉安帝喘息着,忍了剧痛,急促的呼吸间,鼻孔旁已经有些凝固的血块随他的呼吸而晃动,他忍了又忍,挨过了一波痛苦的折磨,才道: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他将燕追手捉得更紧:“当时朕尚年少,不懂其中深意,如今,如今方才明白。” 父母总是为了孩子,只可惜他太任性,没有顾及上母亲。 “朕……”他似是还有话说,眼睛望着燕追,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长叹了口气,将儿子的手放开,闭了闭眼睛: “让他们进来吧。” 燕追神情复杂,看了皇帝一眼,退开一些。 外头燕骥赶了进来,眼中还含着泪。 这一年中,对于燕骥来说并不好过,他先是失去了疼惜他的太后,昨夜又失去了母亲,如今嘉安帝气若游丝,怕是连父亲也要失去了。 他有些惶恐不安的去寻燕追的身影,在看到同母兄长的那一刻,燕骥才心中好受了些。 “朕出生于乱世之中,建元年初受封太子,自建元年末登基以来,严于克己,唯恐有负先帝所托……” 他缓缓开口,脸色比之方才越发难看了许多。 杜玄臻手握着笔,飞快在折子上书写。 门下省所属之下起居郎也在记录着帝皇之言,一时间只听得笔在纸上‘沙沙’的游走,燕追跪在一旁,神情严肃。 “……平兴元府简氏之乱、安吐蕃、灭突厥,收复回纥。朝中容氏一党把持朝政……” 嘉安帝声音嘶哑,说着生平功过。 黄一兴心中酸楚,皇帝怕是已经有预感了,所以此时才像是在交待后事一般。 普通人家里,长辈身体有恙,儿孙环绕床榻,又有谁会如这位天下至尊一般,将死到临头,却仍在为家国大事而担忧。 “如今容涂英已经伏诛,其余容氏族人及其朋党,俱都交由皇太子发落。朕有九子,除废王燕信,皇长子资质平庸,封为卫王,次子……”皇帝强打精神,话说了一半,脸色便越发难看,数次险些语不成调,他狠狠咬了口舌尖,想使自己思绪清明,可不知为何,牙齿脸颊却似已经不听自己使唤,费了极大功夫,也不知舌尖咬烂没有。 他的嘴里全是血腥气,黄一兴上前服侍着他,将他脸颊鼻侧的血迹擦拭干净了,嘉安帝接着才道: “燕骥,乃朕之第九子,醇谨夙称,恪勤益懋,皇妣在世时,曾尽孝于膝前,孝行成于天性,仪度从容,朕,授以册宝,封为齐王,永袭勿替,封地辽东郡内沈州,来年二月,前往,前往沈州封地之中,不受诏不得入洛阳。” 燕骥一听这话,强忍着眼泪没有哭出声来,却是有些惶恐不安的看了燕追一眼。 “皇太子追,朕之三子,大孝通神,自天生德……文武百官、众公卿士,送往事居,无违朕意。属纩之后,七日便殡,江山社稷,不可一日无主。皇太子于枢前即皇帝位,依周汉旧制,军国大事,不可耽误。寻常闲事,各司其职便是……” 宫中宫人、内侍一听这话,都低垂下头轻轻的抹着眼泪。 燕追脸颊越发紧绷,看着嘉安帝平静的交待后事,嘴唇抿得更紧。 “朝中文武,三品以上,并三日朝哺哭临,十五举音,事毕便出……” 嘉安帝强忍痛楚,话说得越多,语气便越轻了。 他嘴皮上沾着的血迹渐干,声音越来越细: “在任官人,在各自任所,举哀三日即可……” 杜玄臻等人奋笔疾书,唯恐记漏了字句。 嘉安帝交待完后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一亮,目光在人群中穿棱,似是在寻找着。 燕追直起身来,跪在地上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