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予安逼近何四的那一刹那,他认出眼前之人并非春红——春红没有这般干净的眼神!
春红的眼是历经风尘的疏离与薄凉,是算计人心的讨好与愤恨,她不会用这样纯粹的眼神看着他。他不知此人来历,不懂她为何要扮做春红的模样,更不知春红身在何处,是生是死,但他明白,此人要他做什么。
他紧握双手,徐徐松开,慢慢地跪到地上:“莲香是我杀的!”
沈崇明擅观人心,自然瞧出了何四的这些变化,于是,他将目光又移到了春红身上。这个丫鬟,总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的感觉。
何四承认是他杀了莲香,动机则是莲香伤害了他的心爱之人。至于心爱之人是谁,他未曾言明,只是抬起手来,指了指槐树下的那口枯井。
昨个儿夜里,周予安曾听春红与何四提起过那口枯井,说是要将井里的一具尸体打捞上来。本以为今日会见到那具尸体,没曾想看见的是挂在树上的莲香。
见何四指向枯井,她第一个走了过去。
沈崇明略有迟疑,第二个到了井边。
何弘益面露忐忑,与县令李准相互谦让,隔了一会儿才到井边。
井口上盖着一块儿厚实的铁板,铁板用锁链拴着,大小似乎刚好能嵌进那枯井里。拂去落叶与泥尘,看见一个奇奇怪怪图案。细瞧,竟是一道符。
沈崇明蹙眉,周予安的声音自他耳旁响起。
“铁板是镇尸用的,铁板上的这道符也是镇尸符。这水井下有亡魂吶!”
“你怎知这是镇尸用的?”
“杂书上看的。”
“春风楼的姑娘也看杂书?”
“就是春风楼的姑娘才看杂书啊!”周予安白了沈崇明一眼:“大家闺秀学得都是四书五经,之乎者也。”
“好凌厉的一张嘴!”
“多谢小大人夸奖!”周予安拉了拉铁链:“这井盖本是严丝合缝的,不知被什么人推开了。”
周予安蹲着往井里瞧,看到井水咕嘟嘟往上翻了几下,接着冒出个红色的东西来。她瞧了又瞧,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只红色的绣鞋,小小的,像月牙一样浮在水面上。
“井里有水,许是昨夜降雨的缘故。水上浮着一只绣鞋,大约四寸多长,这绣鞋的主人应是个小脚。”周予安说着往后退了几步:“烦请小大人将这井盖推开。”
沈崇明撇了周予安一眼,学着她的样子向后退了半步。
两名衙役上前,合力将井盖推开。
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横躺在井口旁。县令李准与沈崇明蹲在一旁细细地查看,身后站着何弘益与周予安。
李准抬起头道:“仵作说这人是被绳索勒死以后才沉尸井底的。”
沈崇明摸了摸死者身上的衣服,问何弘益:“她是府里的姨娘?”
何弘益脸色煞白,看着那具尸体喃喃自语,可他说得什么无人听清。就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隐隐传来一阵啼哭声。何弘益大惊,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的废屋下,一貌美妇人正对着他哭。
“琇……琇莹?”
“琇莹是谁?是这井中的死者吗?”周予安不解地问道。
“琇莹是我家老爷心爱之人。”何四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想到她在水里泡了这么些年,却依旧维持着生前的模样。”
“既是心爱之人,为何沉尸井底?”周予安细查着死者身上的痕迹:“这琇莹是什么时候死的?”
“十几年前!”何四冷笑着:“那年冬天很冷,后院里的梅花开得很好,府中常有丫鬟背着主人来后院折梅。在水井旁,她们发现了一个十分小巧的脚印,就像是无意中踩上去的。”
水井边的青苔十分完整,并没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丫鬟们好奇,就往水井里看去,结果看见了溺死在井里的琇莹。如你们所见,琇莹并非自杀,而是被人勒死后投到井里去的。她本是外室,出身低微,就算再得老爷宠爱,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既是他杀,为何无人报官?”李准站了起来:“这何家是不把富阳县衙当回事儿啊。”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杀死琇莹的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夫人。”何四语出惊人:“十几年前,老爷还不是今日的老爷,他需要仰仗自己的夫人,仰仗自己的岳父岳母。跟夫人比起来,琇莹的死是可以被糊弄过去的。”
“你方才说夫人在时这后院闹鬼,闹鬼的可是琇莹?”周予安指了指刻在铁板上的驱鬼符。
何四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道:“乱世也好,盛世也罢,像我们这些穷人的命最不值钱。老爷说琇莹是自杀的,这事儿就算完了。几日后,井边出现血脚印,跟着夫人身旁的丫鬟死了。她趴在井边,脑袋悬在井里,半张脸被抓的稀巴烂。有人认出,丫鬟脚上的那双鞋不是她的,而是琇莹的。”
“这琇莹既是夫人害的,为何报复在一个丫鬟身上。冤有头,债有主,换了是我,就找夫人。”
“许是认错了!”何四道:“临近过年,夫人定了一批冬装,将其中一件不太合眼的赏给了她的丫鬟。丫鬟无辜,替主而死。”
何弘益与何夫人原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