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哦”了一声,与陆梦龙道,“原来谢大人怕雪。他几时添的这个毛病,你知道么?”
陆梦龙瞥向静临,“我怎么知道?三十年前人寻病,三十年后病寻人。谁说得清?”
静临知道,这毛病说得就是自己了。
段不循一揽孟沅君,冲着陆梦龙冷笑,“我看你也有毛病。”
陆梦龙看看谢琅,又看看静临,表情说不准是痛快还是难受,“是,我早就有病,你第一天才知道?”
孟沅君垂下眼眸,接过绯儿递上的茶,浅啜了一口。
静临恍然,陆梦龙是有毛病,他的毛病正坐在段不循旁边喝茶呢。怪不得他上蹿下跳这么起劲儿,又是写本子又是排戏的,原来是早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这屋里每个人都有毛病,不是缺心就是少肺,只有脸色苍白的水生和玉官是一对全乎人。
水生也对静临道,“留下来罢,咱们一起吃顿饭,酒菜已置备好了。”玉官便过来拉人,静临回头,用眼睛对谢琅说,“盛情难却。”
谢琅长睫颤动,说“好”。
酒水齐备,灯烛高张,八仙桌就地设在宽敞的戏台上,七个人围着坐了四面:段不循和孟沅君,水生和玉官,静临和谢琅,陆梦龙则独当一面。
花昭里外忙着烫酒传菜,绯儿则侍立在段不循和孟沅君身后,布菜递帕,举动很有分寸。
今日相聚是因陆梦龙撺掇,席面真正的东道主却是水生与玉官两个。
是以,客随主便。
水生说,众人因戏结缘,今日集会于此,当再演一场《秋香亭记》,方才算有始有终。
正因这《秋香亭记》,陆先生慧眼垂青,认识了她们姐妹,也正是因这一场戏,她们方才与冉娘子不打不相识。
方才,水生还是隋浪,玉官还是芷兰;此刻,水生已是表哥商生,玉官便是表妹杨采采。
采采唱,“自恨人生不如树,朝朝肠断屋西墙。”
商生和,“记得去年携手处,秋香亭上月轮高。”
徽腔杂着徽话,再无人篡改戏词,去年今日已恍如隔世。
段不循的目光绕过杯盏,看到对面的静临正托腮出神。
她似有所感,看过来时,他已将视线收得悄无声息,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满了空杯,朝着谢琅一举。
谢琅的杯还空着,酒壶在段不循一侧,他便顺手端起静临那只,正欲靠近嘴边,段不循忽然站起身,手往谢琅端酒盏的手臂一按,谢琅手一歪,酒水撒了静临一身。
段不循只做没看到,另一只手执着酒壶,越过八仙桌,向谢琅的空杯里注酒。
谢琅坐着没动,羊脂玉雕刻的面孔浮现出一层浅红的愠色。
静临探手过去,将谢琅的酒盏端起,壶嘴中流淌的液体顿时断了线。
她就擎着这半杯酒,一瞬不瞬地盯着段不循,等着与他撞个你死我活。
段不循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沉默之间,不防自己的酒盏被孟沅君夺去。
孟沅君举着段不循的杯,笑得宽容大度、纡尊降贵,与静临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他们喝他们的,咱们喝咱们的。”
酒过三巡,商生与杨采采正经离乱,八仙桌上的五个人已经喝光了七壶酒。
陆梦龙自斟自饮,最先倒下,谢琅和段不循依旧有来有往,眼神却都已经发直了。
孟沅君朝静临看过来,意思是“行了,该劝劝他们了。”
静临也喝得上了头,站起身来,扶着墙走到戏台中央。环视众人,演着戏的虽滴酒未沾,却也像是醉了;醉了酒的,虽未描眉勾脸儿,却像是在演着戏。
“咦,今日好大雪。”
水生和玉官又自作主张地改词了,念白走了调,面上油墨斑驳。
菱花窗薄薄的明纸发出哗哗的声响,那是北风裹挟下雪霰的一次次撞击。
昌启元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来了,来得如此迅疾,猛戾。
静临想到孝亲娱佛节上辉煌的鳌山灯,忘机亭里红毡拥火时的飞花令……那样纷扬而温柔的大雪,永远地停留在了隆万年间。
如今却是昌启元年了。
走回桌边,静临用下巴一指酒壶,冲孟沅君道,“给我。”
孟沅君蹙起眉头。
静临只好自己动手,探身从段不循手中一拽,酒壶到手。
在孟沅君惊讶的目光中,静临嘴对着壶颈,咕咚咕咚几口,紧随着陆梦龙遁入酒乡。就此万事与她无关,她得以短暂地撒手人寰了。
段不循瞅着她不成体统的醉态低低地笑起来。这浪|货只有勾|引男人的本能,却缺乏伺候男人的美德。她才不管你醉不醉,不管你是姓段还是姓谢,她是没有心肺的,只管点火不管收场,只顾自己一个人快活。
拂开孟沅君的手,段不循也站起来,一左一右架起谢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