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夹着冷雨,落在了长安郊野的田地里,潜入沉梦的街角巷陌,打湿了家家户户的屋瓦和檐头。
裴萧元独骑走在这个无人的夜里,如走在空城之中,未受半点阻挡。连不断迎面遇到的一队队的夜巡卫士,对他亦是视若无睹,如他从不曾存在过一样,只在和他擦肩交错过后,才会悄然回头,或是不安,或是疑虑地张望几眼他的背影而已。
一面双门紧闭的宫门,渐渐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里。马蹄踏着雨雪沾地融化的湿漉漉的街,继续带他前行,最后来到了那门的前方,停了下来。
这便是皇宫外门,每日俯接了无数从它前方横街之上走过的长安人的敬畏目光,连上城楼,它高达十丈,朱漆涂门,金钉饰面,一对口衔巨环的鎏金兽面铺首,尽显天家皋门所应当有的雄伟和威严之态。
也是这面大门之外,许多年前的一天,一位母亲曾领她儿子向它跪了许久。他们求的,也只是门后那高位之上的人的宽恕,好为一群激愤的人换得继续活命的机会。
那个时候,真相是什么,自是没有资格提及。
时至今日,真相是什么,依旧没有答案。
他下马,摸了摸金乌骓的左耳。这是告诉它,自己回往它来的地方。它近乎灵通,受他调|教至今,几已和他心意相接。然而这一次,金乌骓只晃了下马首,静静立着,不肯迈蹄。他再次发令,金乌骓若迟疑不决起来,原地不安地抬蹄数下,蹄掌轻敲宫门外那坚硬的铺石路面,发出几道空灵的敲声。
裴萧元倒握腰刀,以刀柄轻顿数下马臀,低低叱了声“去” ,金乌骓哕了两声,扬蹄跳起,终于循他指令,向着城北天龙厩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渐去的马蹄声中,他抬臂,叩动铺首。
宫门应声而开,敞在了他的面前,向他展露出门后那一条长长的,无尽似的飘着湿雪的漆黑宫道。
“少主!” “司丞!”
这时,身后响起数道隐含惊惶和焦虑的呼声。裴萧元顿步转头,看见十来人从横街对面远处的一团漆黑中现身,朝他疾步奔来。除去陈绍、顾十二等人,还有刘勃等五六个衙署里他此前的左右手。
“少主三思!倘若是因前次的事连累到了少主,卑职等人承罪,死不足惜,少主却是金贵之身,岂能如此犯险!”陈绍下跪,重重顿首到地。顾十二亦同跪。
“司丞切勿冲动!凡事皆有余地!属下虽不知到底出了何事,但便是天塌下来,司丞也可找公主啊!她最是心软,只要司丞开口,她定会相帮!”刘勃亦是焦急不已,带人也下跪恳求。
“不止我们几个!若非夜禁不便聚众,外卫里的许多人被压了回去,否则,他们也都要跟来的!”刘勃又道。
裴萧元沉默了一下,整衣,朝对面一众父家旧部和下属,正色深深作了一揖,随即直起身,微笑道:“此事非你们所想那样。放心吧,我不过是去求见陛下一面而已,何至于到此地步!”
“你们都起来,快些散了,回吧!如今夜禁异常严格,勿令放你们来的兄弟为难!”
他再朝几人拱了拱手,转身迈入宫门,循例解了随身刀剑之器,抛给宫卫,随即迈步朝前而去。
他走过桥下暗波溶溶的龙首渠御桥,行经左右金吾仗院。再过去,前方便是钟鼓楼旁的第二道宫门了。
那门在夜色里静静地敞着,若已待人许久。
他继续穿门而过,待走过面前的龙尾道,“儿郎子!”忽然,有呼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萧元步足一顿,停下。
“你要做甚?”宁王从门廊中出来,径直发问。
“乞见陛下,有事求教。”他行礼应说,语气如常。
“勿去!”宁王神色严肃,语调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并非本王不顾身份向你指令,而是你伯父的吩咐。就在不久前,他曾来信给我,托我转你一话,叫你放下心念,切勿执见。”
裴萧元转向东都方向,行拜礼,起身后,道:“伯父知我,便如他当初拦不住我来一样,不再直接告我,而是转请老殿下了。”
“我实是该死,冥顽不灵,致令伯父时刻牵挂,不得安宁,如今又惊动老殿下……”
宁王摆手,快步到他身前:“二郎君!你也知我一向视你如同子侄,此次就算没有你伯父的托信,我也不会坐视不管。你听我一句,你犯错在先,圣人无意追究,已是天恩,事情就此打住,你勿再执着,对谁都好!”
“老殿下的心意,小子心领了。只是今夜,我既已来此,便不会再退。”
裴萧元转身待去。
“你想过后果吗?”
宁王双眉紧皱,冲着他的背影继续说道。
“你将彻底自绝于圣人,自绝于公主。并且,倘若本王告诉你,即便你问出结果,那结果也是你所不能承当的——”
他顿了一下。
“无人能够承当,哪怕是圣人!如此,你还是不肯放弃?”
裴萧元沉默了良久,最后一言不发,转身,再向宁王深深作了一揖,又后退数步,以表敬意,接着,走下了那段逶迤屈曲的龙尾道。
宁王想起裴冀信上最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