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这些时日,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一种失落之怯感,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那个雪夜,她在渭水之畔相送,也收回了代表他特殊身份的鱼符。
虽然外人眼里,他还是驸马。但他于她,就事实而言,已成一个普通之人,她的一名朝臣。
非要说还有什么特殊之处,便是他是她腹中血肉的父亲,如此而已。
孩儿如今应已有半岁了,至今,他却连是儿是女也不知晓。
离开长安一年多了,和她的信函往来不是没有过,然而每次,她的信件总是经由兰泰之手,且加盖印章——兰泰如今已是中书侍郎,不但做了从前皇帝也曾叫他做的那个官职,且兼了秘书郎,起草朝廷各种公函和谕诏,其中便包括她给他的信件。在她的信里,她甚至不忘叫他转达她对青头的赞赏,然而,对他,却是没有半句私人之言。
他始终无从得知她的近况,更不用说,她的孩儿,是儿还是女。
他忽然变得烦闷无比,像胸间压上了一块石头。
“舅父说你要过几天才能到,我说你这两日应当就能到,果然被我说中,顺利接到了郎君!”
青头在大战前便随崔道嗣来了这里,此刻兴高采烈地骑马跟在他的身旁,嘴里说个不停。
“郎君你打算何日启程回长安?是不是还要过些时候,和陈绍顾十二他们一起走?我听说长安会举办献俘庆典,应当就是代替去年没办成的圣人万寿礼了,到时必定万国来朝,极是热闹!”
“对了郎君!你到底有无和公主说我立下的功劳?公主的信里都没提起过我吗?”青头念念不忘,又追问了一声。
裴萧元的注意力终于被他吸引。想到公主的信,控制不住,眼前不由又浮现出兰泰在她面前听记口述提笔起书的一幕,心情顿时恶劣到了极点。
“是不是你,到处和人宣讲我做了驸马的事?”他冷冷地问。
“对啊!”青头笑嘻嘻用力点头。
“他们如今可看得起我了!我路过集市,他们便拉住我,不让我走,非要我进去,请我喝茶水,吃东西。我要给钱,他们死活不要。我当然不会白吃,一个铜钱也不能少,可不能丢了公主和郎君的脸……”
青头正炫耀自己衣锦还乡人见人爱,忽然发觉主人脸色不对,迟疑了下,辩解:“郎君做驸马,这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吗,难道还不能说……”
辩到一半,发现他脸色愈发难看,疑惑之余,终于记起一年多前主人离京前,公主仿似和他有过一段不愉快。虽然后来显是无事,公主还亲自回了永宁宅安抚众人,但难道……个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秘事?也没听郎君提过。
他缩了缩脖,赶忙讨好陪笑,转了话题:“不让说就算了,以后我不说!那郎君如今总该知道是小公主还是小郎君了吧?就今日,舅父还问了我呢——”
“哎!郎君你等等我!”
青头看着丢下自己掉头便去的主人,挠了挠头,急忙打马追了上去。
天色擦黑时,裴萧元终于入得郡守府。
裴冀走后,此间郡守之位仍旧空置,只由从前裴冀的副手代管杂事。裴萧元归来,那副官百般恭迎,裴萧元叫他不必特意接待,寒暄几句,便径去看望崔道嗣。
崔道嗣当日腿伤不轻,仍不能走动,正靠坐在榻上。他手中是操着册书籍,却不知在想甚,仿佛有些走神,忽然看见裴萧元,欢喜得很,立刻放下书卷便要下地。
裴萧元赶忙几步上前阻止,叫他勿要落地。二人各叙几句分开后的近况,裴萧元便问卢君情况如何了,是否还是如旧。
“纯若赤子。”
崔道嗣道,叹了口气。
“昨日方叫人去令狐恭那里看过,还是不认人,也记不得事了。”
裴萧元一阵默然。
卢君当日从那十丈高的地方纵身跃下,幸得寻来的崔道嗣舍命救护,当时除了手脚和额头有一点擦伤,其余看起来并无大碍。昏睡了几日后,人也醒了过来,但不料,却将旧事忘得精光。刻意加以提醒,便头痛如裂,痛苦难当。
令狐恭之处是河西治所,条件更好,自是将她送去那里休养。
“万幸人无大碍。昨日听人回来说,长公主派来接的人已在路上了,不日便到。等接回长安,好好加以调治,但愿能早日痊愈。”崔道嗣叹气。
这时一名粗使老仆送入方煎好的药。
郡守府里,从前下人便就不多,裴冀离开后,人员更减,如今只剩两三个做饭扫地的老仆。这老仆自己腿脚也不灵便了,过门槛时,险些绊倒,幸好裴萧元见机得早,冲去一手接过药碗,一手托住老仆,这才救下人翻碗碎。那老仆极是惶恐,连连告罪。裴萧元叫他下去,自己将药送到崔道嗣面前,看了眼住处。
这里虽也算是郡守府中最好的一间客房了,然而经年空置过后,窗摇墙裂,日暮之后,更显屋内烛影黯淡。
“舅父为何不去节度使那里养伤?无论住处还是郎中,皆好过此处。节度使此前和我几次消息往来,都特意提及此事,道你不去。若不是他自己也在养伤,必亲自来此接你。”
他不提还好,一说这个,崔道嗣便面露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