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而绝望的爱, 像某种畸形的艺术品, 明明天生带着伤害、杀戮和残忍, 却有一种让人窒息的震撼。
王桂玉的爱,方卉泽的爱,都是如此。
墙上的时钟悄然转动, 长针带着纤细的阴影掠过一个个不可逆转的刻度, 嚓、嚓、嚓……
王桂玉抿了口水, 一边抽烟, 一边眯着眼继续讲述。
方卉泽在18岁生日之后,只身前往美国留学。
虽然他在感情上是扭曲的, 阴郁的, 但他完美继承了亲生父母过人的智商。石鹏和王桂玉当年在那样贫瘠的环境下都能脱颖而出, 方卉泽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上最好的学校,更是出类拔萃, 傲视群雄。
他同时选修两个专业, 开着自己的IT工作室,用父母赐予的智慧处理一切技术上的难题,用从小在方氏耳濡目染的商业头脑解决所有经营中的困难……
方卉慈不许他回国, 但从没在钱上亏待过他, 他的每一个商业计划, 只要是合理合规的,方卉慈从来有求必应, 全力支持。
四年,别的留学生还在为得到一个优渥的offer而发愁,方卉泽已经有资格给别人发offer了。
2022年,方卉泽留美的第六个年头,萧勤去世,半年后,方氏夫妇撒手西归。寒冬腊月,他在姐姐的召唤下飞回国内,为父母奔丧。
离开时只有十八岁,回来已经是二十有四,方卉泽从青涩少年变成有为青年,但内心隐秘的感情却从来没有改变。
他仍旧爱着自己的外甥,无论走过多少地方,遇到多少优秀的男女……他不否认方卉慈曾经的说法,有那么一些人,确实可以遗忘过去,可以迅速从一段爱情走进另一段,但他不行,他天生没有安全感,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萧肃,才能让他放下内心所有的阴暗,毫无防备地付出所有。
葬礼过后,便是新年,春节也慢慢近了,方卉慈留他在家过年,方卉泽心里十分高兴,把它看做姐姐对自己“流放”结束的信号。当可爱的外甥女儿萧然问他,会不会再离开家的时候,他甚至说不走了,并真的考虑结束美国的生意,把公司挪回国内来。
那个冬天冷极了,但方卉泽的内心很温暖。萧肃打算明年考研,每天起早贪黑去培训班上课,他就卡着点儿地去接他,背着姐姐带他去吃小馆子,看电影,逛书城……
那时候萧肃还没有发病,虽然因为放弃锻炼而消瘦了许多,但仍旧是健康的。六年时间,他也长大了,眉眼褪去小孩儿的圆润可爱,出落得像他父亲一样英俊逼人。
方卉泽享受那种被惊艳的目光所包围的感觉,他喜欢带萧肃出去,喜欢看别人偷窥他们,窃窃私语,甚至喜欢女孩儿请他帮忙转交的小纸条。
萧肃不接受任何感情,远离所有诱惑,他明知那只是因为遗传病,但仍旧喜欢将它想象成某种承诺,想象成萧肃对自己忠贞的坚守,想象成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除夕夜,家宴上大家都喝了点儿酒,午夜钟声过后,方卉慈打发一对儿女回房睡觉,自己带弟弟出去给父母烧纸。
那夜没有下雪,但天冷极了,方卉泽被冷风一吹,酒劲儿上头,在花园里拦住姐姐,对她说自己想回家,再也不去美国了。
方卉慈察觉了什么,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在暗淡的天光下定定地看着他。
藏了六年的话在舌根底下转了好几圈,方卉泽终于说:“姐,我还是喜欢阿肃,我改不了了。”
方卉慈裹着厚厚的围巾,半个脸藏在阴影里,双眼忽然绽出一阵凛冽的寒意。方卉泽直觉事情要坏,但已经说出口的话,是再也收不回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必须告诉他。”
方卉慈的声音很冷,比花园里的积雪还冷:“我当你喝醉了,阿泽,这话出你的口,进我的耳,没有第三个人听见,我们就当它没说过,OK?”
方卉泽热血冲头,挡住她试图离开的脚步,说:“说过的话怎么能当没说过?姐,你把我扔到美国六年,我也想忘记,我也想像你说的那样换个人试试,但我做不到!我只爱他一个,我爱不了别人!”
“所以呢?”方卉慈道,“所以我就要纵容你,成全你,让你去毁了他吗?”
“毁了他?”方卉泽愤怒了,“我和他一起长大,我什么时候伤害过他?姐你明不明白,他都二十岁了,他需要一份感情,需要一个人亲密无间地陪伴他,保护他……”
“是你需要!”方卉慈冷酷地打断了他,“他不需要,即使需要,也不是你——他从来没有爱过你!”
方卉泽有一瞬间的窒息,但随即强硬地道:“你从没有问过,又怎么知道?姐,我们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喜欢谁,不喜欢谁,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方卉慈冷冷一笑,说,“那好,方卉泽,你来告诉我,你要怎么亲密无间地陪伴他,保护他?”
这问题方卉泽六年来曾经想过无数次,他激动地回答道:“我要和他结婚,陪他做所有他想要做的事,周游世界,去看极光,去亚马逊探险,我要找最好的医生治疗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