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发髻亦是蓬松,但好在身上的衣裳尚且完好。
且如今在厢房里的,是太子殿下,不是旁人。
连翘与茯苓想到一处,皆缓缓松了口气。
她们忙将江萤扶起,跪坐在榻沿上,替她整理衣裳,重梳发髻。
在她们忙碌的时候,容隐转身离开这间逼仄的厢房。
他阔步行至水榭尽头。
带着水意的春风拂过他的衣袍,将他在水面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
他微垂眼帘,强行将那些艳丽的场景驱离,让微澜的心绪平复如初。
水榭风停,清澈的湖面复又波平如镜。
似未曾留有任何痕迹。
仿佛他从未动过私欲。
*
宴席散去,宾客回府。
江萤再度醒转的时候,便是在自己的寝殿。
“连翘。”她唤着侍女的名字,带着醉酒后的朦胧坐起身来。
视线微转,羽睫方抬,便望见玉白锦袍的太子正坐在临窗的长案后,徐徐翻阅着面前的卷宗。
似听见她的语声,容隐亦抬首看向她。
视线相对,容隐淡淡启唇:“醒了?”
江萤懵然点头,趿鞋自床榻间起身。
团在榻尾的雪玉因此被惊醒。
它喵了两声,迅速跑到容隐的身旁,绕着他的袍裾蹭个不停。
江萤的视线同时移落过去。
看见容隐身后的支摘窗外日光渐淡,似又是一日黄昏将至。
她微微有些茫然。
他们离府的时候还是晌午,如今再醒来的时候,便是将近黄昏。
她竟睡得这般久。
容隐亦搁落手里的卷宗,将段宏查到的事告诉她:“容铮令人换了你的酒。”
他道:“杯中的是西域贡来的烈酒。入口甘醇,但后劲极大。三盏足以令你不省人事。”
江萤羽睫抬起。
蓄意换酒的是容铮,那她酒醉后站在帏帐后的——
她的心弦紧绷,连忙低头去看她的衣物。
幸好,她的外裳完好。
肌肤上也没有增添多余的痕迹。
但她依旧不敢放心,犹豫稍顷,还是小心翼翼地去问容隐:“殿下,臣妾的衣物……”
“容铮未敢久留。”
容隐隐晦告知,在他来厢房前,她的衣裳尚算完好。
其余的,他并未多言。
浅金色的日光里,他收拾卷宗自长案前站起身来:“徽州的灾情要通夜处置,你早些歇息。”
江萤轻轻应声。
抱起雪玉送他至寝宫的槅扇前。
垂落的珠帘抬起时,他淡声提醒:“般般,留意刻意接近你的人。”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
黄昏的光影渐落时,容隐来到东宫的祠堂。
他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腕间系着缚兽用的铁链,身后是长明灯通明的灯火。
橘黄色的火光照在他冷玉般的面上,未能留下半分暖意。
他语声微寒,似在告知列祖列宗,也似在祖宗牌位前在自语。
“徽州之事未能办妥,曾主理此事的容铮自当受罚。”
“明日孤会禀明父皇,令他到北侧宫门外与将士们同守宫门,以免他每日在府中过于闲暇。”
灵堂静默,祠堂内无人回答。
容隐亦垂落眼帘,拿着手里未曾看完的卷宗坐到蒲团上。
徽州的灾情,流离失所的百姓,贪污赈灾银两的官吏。
一帧帧,一幕幕,渐渐将白日里旖旎的画面驱离。
祠堂外落日熔金,照在东宫赤红的琉璃瓦间灼灼如焰。
太子手中握着的卷宗无声落下。
他骤然抬手,抵住剧烈作痛的眉心,咬着牙许久没有出声。
再抬头的时候,他的眼底通红,骤然怒吼出声:“段宏!”
“拿孤的剑来!孤要让他人头落地!”
他暴躁如雷,但祠堂外依旧无人回应。
容隐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今日的镣铐收得格外的紧,锁链也换得极其得短。
务必让他够不到远处的祖宗牌位。
太子愈是暴怒。
他撕扯着腕间的镣铐,眼里猩红欲滴:“你们果然是一脉相承的兄弟!都好淫/人/妻/女,若有朝一日让孤从祠堂离开,必让你亲眼看到他人头落地!”
祠堂内同样无人回应。
远处的祖宗牌位前长明灯耀耀,连火光都未曾偏移半分。
素来清净的祠堂喧嚣整夜。
直到天色将明时,太子的怒意犹未停歇。
就当他想要自伤泄恨的时候,祠堂前传来‘喵喵’两声。
通体雪白的狸奴自窗楣跃下,在黑暗里左右看看,很快便注意到灵前的太子。
它高竖着蓬松的尾巴,小跑到他的面前,讨好地拿头蹭他的掌心。
太子的凤眼微微眯起。
他抬手,猛地摁住雪玉的后颈。
在雪玉惊惶失措的喵喵声里,他撕开腕间纱布,以手蘸血,在它雪白的长毛上写下一行赤字。
‘江萤,滚来东宫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