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傅沉莲曾存在过的那个世界里, 神明为尊,修仙者众,而妖与魔却并为最末之等。
就好像傅凛厌恶傅沉莲那样, 曾经那许多同他南行路上为朋为友的仙门子弟, 最后却在旭日峰上, 冷眼看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杀死而无动于衷。
生而为妖, 便已经是错。
即便他到了这样一个全新的世界, 而曾经故地带给他的梦魇仍在,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自卑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 他和赢秋是不一样的。
他想她,想了好多年。
从他找到她的那时候起, 他就存着私心,想要让她岁岁年年,长生不死。
哪怕终有一天, 她也许会发现, 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好。
傅沉莲想, 只要还能偷偷看她几眼, 那样也好。
就像她曾因为自己的眼睛而始终不肯面对他的心意, 承认自己的动心,他也有着自己最无法触碰的自卑与恐惧。
那是禁锢他多年的铁索, 是最难消解的心结。
傅凛把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他不敢把完整的自己剖给她看,他怕面对她。
所以那天夜里, 当她身化流光,飞至层云之上, 就在那些低垂的星光月辉里,他伸手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捂住她的眼睛, 不愿让她看到自己额间的妖纹。
当她失去意识时,他把她搂在怀里,生生地替她受了那十几道降下来的天雷。
他就像是忽然被剥去所有的伪装,再没有办法在她眼前掩藏那个原本就很卑劣丑陋的自己,于是那夜他将赢秋抱回公寓里,就匆匆逃离。
他不敢等她醒来,不敢等她看他。
而他和傅凛之间,终究是要做个了断的。
从禹城,到北荒,他早已经没有退路,如果他不找到傅凛,那么傅凛也永远不会放过他。
当这一刻,傅沉莲是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他看见她红着眼睛,哽咽着对他说,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他曾经递到她手里的剑鞘,想起那么多年山水相伴,苦中作乐的两个傻子。
他在那些年岁里慢慢长大,可她却仍如初见时那样,在他的世界里,再漫长的年岁也没能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仍旧一身秀骨,纤巧漂亮。
他的眼瞳仿佛被水雾浸透,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以为,”
他的眼泪还是砸了下来,嗓音喑哑得不像话,“你永远都记不起来的……”
赢秋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痕,自己的眼眶里却又有眼泪掉下来,“对不起小莲花,我是不是让你等了很久?”
傅沉莲抱住她,紧紧地咬着嘴唇。
过了好半晌,赢秋才听见他忽然开口,“真的……很久。”
他的声音犹带哽咽,所有的委屈与脆弱都没有办法再隐藏。
也是此刻,他恍然间,仿佛又听到了傅凛的声音,他的笑声是那么刺耳阴沉,刺激着他的耳膜,引得他太阳穴的青筋也不由微凸。
连带着他抱着赢秋的手臂也收紧了一些。
“沉莲,看来你是真的忘记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傅凛的身影好像又出现在了这无边的黑暗里,就悬在不远处,他盯着傅沉莲时,那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你耗费心力让她一个小小凡女长出了仙骨,可你敢让现在的她看一看你眉心的妖纹吗?”
也许是这样的一句话刺激到了傅沉莲,他瞳孔一缩,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沉莲,你苦心为她做了这么多,终归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不如趁着她仙骨初生,大道未成,便杀了她罢?让她陪着你一起死,她便没有资格厌恶你……”
男人的声音透着几分渺远,犹带蛊惑,“沉莲,这样不好吗?死了,你们也是魂归一处啊。”
魂归一处,生死相缠。
这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彻在他耳畔,那种被跗骨丝驱使的感觉再度显现,他稍稍偏头,怔怔地望着怀里这个姑娘的侧脸。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和他说,让她陪着他一起去死。
“小莲花?你怎么了?”赢秋被他抱在怀里,此刻并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隐约察觉到了他气息稍乱,似乎是有些不太对劲。
“阿秋,父亲他在这里。”傅沉莲仍紧紧地抱着她,不容许她挣脱他的束缚,直视他的脸。
傅凛?
赢秋听见他的这句话时,就往两旁张望了一下,这漆黑虚无的境地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第三个人的影子,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他说,我早就该死,我也该让你陪着我去死……”他像个木偶一样,双目空洞地重复着心底那个声音所说的每一个字。
赢秋浑身一僵。
他好像再一次被跗骨丝掌控,身体做出的举动已经分毫不由他的本心,他再也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思维。
于是赢秋回头时便见有如簇的莲火凭空乍现,逐渐凝聚成了一柄长剑。
剑锋对准了她的后背。
“乖孩子,杀了她吧。”傅凛又显露出那样慈和的神态,就好像他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