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无尽的黑暗里忽然飘忽起犹如萤火一般的星星点点的痕迹, 照彻这一方天地时,赢秋才发现脚下虚无朦胧的黑不知不觉成了平静无波的湖面,隐约映着她和傅沉莲的影子。
一声轻笑忽然传来。
那是极温柔的女声, 透着几分渺远。
赢秋回头时, 就正好看见那满天漂浮的火星子里, 有一抹穿着红色衣裙的身影从远处一步步地朝着她和傅沉莲走来。
她踏着脚下如镜子一般的水面, 清泠的水声渐近。
赢秋看清她殷红裙摆上金线所绣的一簇又一簇的莲花轮廓, 却又好似层层翻覆的火焰一般一直蔓延到她的衣袖。
乌黑的长发被梳成整齐的发髻, 收在镶嵌了宝石珍珠的金质花冠内, 精致的金莲花一朵又一朵地嵌在她乌黑的发髻里,长长的金质流苏垂下来, 每一颗红宝石都在此间星星点点的莹光中透出更加耀眼的光泽。
少女眉似远黛,貌若春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更如春茶一般透着干净的神光。
拢在花冠后的红色鲛纱长长地坠下去, 而她行走之间, 有风带起那鲛纱浮动, 拖入水中却并未沾湿半寸。
犹如盛装出嫁的少女, 正款款走来。
“你这张嘴, 还是这么会哄骗人啊……”当她走近,她的目光起初还停留在傅沉莲的身上, 片刻后却又看向赢秋,忽然道。
她的嗓音清脆空灵, 似敲冰戛玉般动听。
赢秋皱起眉,“你是谁?”
少女闻言便轻笑起来, 鬓边的流苏晃荡,碰撞着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复而看向傅沉莲,那双妙目在他那张面庞上辗转流连, 双眼微眯之时,竟显露出几分痴迷,“少君,你也不认得我了吗?”
她的嗓音里好似满含幽怨。
这一声娇柔可怜的“少君”,登时就让赢秋瞪圆眼睛,回头去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傅沉莲。
傅沉莲的神情骤然沉冷。
彼时,那少女又是一声轻叹,“少君可真是好狠的心。”
她微抿红唇,再看着眼前的傅沉莲时,也不再笑,“是了,昔年你动手杀我时可真是毫不犹豫,连我这红纱都不曾掀开,又如何能记得我的模样……”
赢秋闻言,便愣在原地。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再将眼前这少女仔细打量。
“之前我还在想,到底是谁这么清楚我的过去,还知道用魇毒来算计我,”傅沉莲此刻的面容上看不出有多少神情变化,“原来是你。”
傅凛早就已经死了,就死在他的手里。
也许从他那次在山崖之上第一次见到傅凛的那时候起,魇毒就已经无声种下,从此勾连出他心底对于傅凛最深的恐惧,令他深受心魔所扰。
“我原以为少君此前在听到‘涉雪’之名时,便该知道我是谁的……”
少女面露惋惜,“却不曾想,少君不但从未记得我的模样,原来便连我的名字,你也从未放在心上。”
直至此刻,赢秋也终于确定,眼前的这个身穿殷红嫁衣的少女,就是曾经本该和傅沉莲成亲,却最终死在傅沉莲剑下的女萝妖。
涉雪走上前来,似乎是想伸手去触碰傅沉莲的面庞,赢秋反应过来,忙挥开她的手,挡在了傅沉莲的面前。
她盯着自己那只涂了鲜红丹蔻的手指看了片刻,“少君走到今日这一步,谁也不要怨,”
她说着,再将目光重新移到赢秋的身上,“要怨就怨你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令人生厌的丫头。”
“阿秋。”
傅沉莲伸手,将赢秋拉到自己的身后,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抚。
随后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骨,眼眶明明仍旧有些发红,连眼尾都还染着浅淡的薄红,可此刻的他眉似衔霜,看向涉雪时,那双眼睛阴沉又锐利,说话时声音轻缓,却犹带讥讽,“我倒是忘了,女萝哪怕只留有一截细枝,也能再造血肉,进而重生……”
他轻笑一声,“看来我当初就该将你烧成灰烬才好。”
他这样冷戾阴郁的情态,才是当初涉雪见他时,本来的模样,好似这个人从一开是就如同冰雪玉雕一般,他眼瞳里的神光是冷的,就连他的那颗心,也该是冷的。
可涉雪却偏偏,在那天又见到了他的另外一副模样。
像个才会爱人的纯情少年般,终于盼来他喜欢的姑娘,融化掉他那双眼睛里的冰霜雪色。
“少君对涉雪,还是一样的狠心啊……”涉雪徐徐一笑,嗓音也越发的轻软飘忽。
“少君可知我等这样一日,等了有多久?那魇毒总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发挥其最大的效用,我等到今日,原以为你也该死在我的手里才是……”
涉雪从鬓间摘下一朵金莲花来,拿在指间把玩,“可是你身边却总有这个碍事的丫头……”
“看来她给你的情爱,在你心中远比你父亲给你留下的东西还要重要啊。”
她弯起红唇,嗓音却有些阴测测的,“看来我最该做的事,是先杀了她。”
历时百年,当涉雪再一次认真凝望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她发现自己竟还是忍不住心头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