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部曲都被全数清场, 只留燕斩辰和徐幼棠两个不远不近地守着车驾,阮朝汐撩起车帘,弯腰进了大车。
一进去就感觉眼前格外的亮。几案上点起两盏铜灯, 一左一右放置在靠近她坐处, 她在明亮灯火里跪坐。荀玄微坐在靠里暗处。
两人之间隔着一条黑漆矮案, 对峙般的静默气氛让人不安,她开口催促, “郎君找我来说何事。”
“换了个称呼, 越发的疏远了。”荀玄微进了车,声线恢复了舒缓, 刚才片刻的冷冽尖锐仿佛是个错觉。他噙着清淡笑意,神态自若地换了称呼。
“这几年到底怎么了, 朝汐。沈夫人说你小时候懂事听话,越长大反而越不服管教。前几月不声不响地去了阮氏壁,临行登车了沈夫人才知晓。回来直接搬出了西苑。说说看,谁给你委屈了还是说你在云间坞过得不好”
“没人给我委屈。我在云间坞过得好。”阮朝汐冷静分辩, “我只是及笄成年了, 有些事可以自己拿主意。”
“及笄成年了, 雏鸟翅膀长成,想要展翅高飞了。”
带着几分感慨, 荀玄微再度唤了她的名。 “朝汐。我特意寻了傅母前来教养你。她在我母亲身边跟随二十余年, 便是去宫里教养公主也足够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么多年精心教养, 也压不住你骨子的野性”
这是阮朝汐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野性”这样形容她的字眼。她愕然抬眸, 又很快低了下去。
“沈夫人的教养,桩桩件件我都记着。”阮朝汐端正地跪坐在他面前,纤细的脖颈扬起, 仰头望着对面的郎君。
无论是端正的仪态,轻缓平和的声调,丝毫不乱的衣摆,自然叠放的双手,无处不体现着这几年来的精细教养。
但荀玄微的视线望过来时,并未如她所想,审阅她的教养仪态,而是落在了她的发髻上。
娇俏的少女流苏髻上,插着一只兔儿发簪,一只牡丹金簪。
他身往前倾,越过矮案,抬手从她发间拔下了兔儿簪,借着明亮流泻的灯光,垂眸打量发簪上雕刻的兔儿拜月图案。
阮朝汐吃了一惊,本能地抬手去摸自己发髻,乌发间的玉簪真的被抽走了,连一声告知都没有,她惊愕地微微睁大了眼,
“你倒是信任阮郎。”荀玄微掂着阮荻的及笄礼物,在灯下打量着。
“他也确实对你不错。但阮氏族人众多,你已经及笄,至今未入阮氏壁。当然有你自己不愿去的原因,但阮郎并未坚持接你去,因为阮氏各房意见分歧,人心不齐。并不是所有人都赞成接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小娘子入阮氏壁,你要多留意了。”
阮朝汐确认簪子不在了,慢慢放下手,重新交叠在身前。但阮荻赠送的兔儿发簪是她极在意的礼物,她忍不住飞快地瞥过对面一眼。
暖玉色的指尖正在慢悠悠地把玩着发簪,并没有交还的意思。
“多谢郎君告知,我会留意。今晚之后,我立刻回云间坞,再不出坞门一步。但之后,郎君对我不知有什么安排”
“我对你能有什么安排。”荀玄微继续云淡风轻地打量着兔儿发簪,“你是阮氏的人,我不过是个阮家的外姓好友罢了。你该去问阮郎,他对你有何安排。”
阮朝汐并不怎么信他说的话。
“这么多年,我都住在云间坞里,受荀氏庇佑。我的前路长兄会来和郎君商量的。”她轻声说。
“你倒是敢说。” 荀玄微笑了笑,出乎意料地承认下来。
“猜想得不错。你从小借住在云间坞,受我傅母的教养长大。虽然冠着阮姓,阮家不敢独自做主。五月你及笄,六月你阮家长兄的书信就到了京城,和我商议的,正是你将来的议亲诸事。”
“”阮朝汐凝神细听着。
荀玄微说到此处,停顿须臾,把拜月兔儿发簪搁在案上,却换了个话题。
“早上给你送去的簪子,你没有扔了,砸了,反倒顺从收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如今想来收了我的簪子,是在替你自己的前程打算了。这几年长进了不少。”
阮朝汐不太明白荀玄微这番言语。意有所指,似褒似贬,乍听像是夸奖,仔细咂摸又不对。
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她理应扔了、砸了玉簪,才符合他的期待,不砸簪子倒是做错了什么。
她思索着,实在难以理解,不免显出几分困惑神色。
“好好的赠礼,为什么要扔了,砸了”
她今年及笄不久,虽说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眉宇间稚气尚存,茫然抬眸的时候,眼睛乌亮柔和,带着疑惑不解,眼神几乎是柔软的。
昨晚城外,她虽然外表保持着镇定,其实被平卢王的狠厉善变惊吓得不轻。
荀玄微在城下短短几句交锋瞬间受到的真切威胁,让她意识到,世事无常,风险多变。
人既然好好地站在面前,还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