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室归掖庭管辖,两处相隔并不远,但是却分在不同的院子里。
刘贺刚来带暴室外,就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股臭味在热浪的灼烧下,更为刺鼻。
刘贺和禹无忧不禁伸手捂住了口鼻,而那四个昌邑郎也都皱了皱眉。
樊克自然看见了,立刻跑过来问道:“陛下,要不然就不进去了吧,小奴去把暴室啬夫叫出来。”
“不,朕要进去看看!”刘贺皱着眉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暴室的恶名,刘贺早就已经听过了。
健全的人送到这里,就会变成老弱病残;老弱病残送到这里,就会变成外面那些参天巨树的肥泥。
眼前这处方方正正的院落,长至少有四十余丈,宽有十几丈,里面起码住着数百人,工住一体,不知道有多恶劣。
刘贺说罢,皱着眉头向暴室的院门走去。
守在院门的两个昏昏欲睡的兵卫,隐约中听到有人过来了,迷迷糊糊之中正想要上来盘问一番,但是还没容他们开口,就看到为首的一个人似乎穿着天子的袍服。
一阵惊吓,立刻就跪了下来。
“陛下赎罪,未能……”
“站起来,不必多礼。”刘贺也不与他们多说什么,径直就走进了院中。
刚一进院,刘贺闻到的那股臭味就更加强烈了,差一点就将刘贺从中推了出来。
他看到偌大的院中一批一批地挂满了的布帛简练,在风吹之下,五颜六色地在空中片飘摇。
要是天气凉快一些,要是气味淡一些,可能也别有一番风趣。
但是此刻,却让人不想靠近。
在院中和廊下侧室,有很多面容枯槁的妇女正在劳作,她们之中,年幼的不过豆蔻年华,年长的恐怕已是古稀之年。
或洗或漂,或染或晒,或补或理……不一而具。
毫无例外,她们每一个人都满头大汗,皮肤红黑,嘴唇爆裂,发丝枯黄……
眼前这令人触目的场景,与清凉殿里的舒适体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刘贺内心最深处,生出了一丝朴素的愧疚。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如此的一幕,应该让任何“食君之禄”的人心生愧疚。
当刘贺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的时候,院子对角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正垫着脚尖往竹篙上挂刚刚浆洗好的帐簿。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也许是因为湿透的帐簿太沉,也许是因为头顶的太阳太刺眼,也许是老人肚中空荡……
那枯枝死树一般的身躯,在晃荡了几下之后,“噗通”一声就倒了下去,
没等刘贺说话,身边的樊克大叫了一声“大母”,就飞快地跑了过去。
这应该就是樊克的祖母了吧。
樊克一边摇着老人,一边不停地哭喊着,引来了院中其他妇人的注意。
远处的妇人们只是投来了冷漠的一眼,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近处的几个妇人则凑了过去,但是却也不知所措。
刘贺正想要走过去,两个膀大腰圆的健妇昂首挺胸地走了过去,她们站在一边,一脸厌恶地伸手拍了拍老人的脸。
“怕是活不了了?”
“这几日都是病病殃殃的,在此刻死了,还能省下晚上一顿吃食。”
“只是要脏了你我的手。”
商量一番之后,她们就准备去抬那个老妪——不是要施救,而是要抬到后院等死。
樊克怎么可能会答应,喊叫着就与她们扭打在了一起,但是如何是他们的对手,片刻就像一只小雏鸡一样被拎了起来,扔到了一边。
“住手!”不用刘贺开口,更为刚正的禹无忧已经喝住了她们,“这是一条人命,岂可如此草率。”
两个健妇看到了来人,但不知是热昏了头,还是平日里蛮横惯了,她们竟然没有认出禹无忧腰间的组绶。
一个健妇叉着腰,猖狂地说道:“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暴室,不怕被施以宫刑吗?!”
刘贺想起来了,这暴室平时不让男人进来了,连那暴室啬夫都是由宦官担任的。
哦,没想到一不小心还触犯了大汉律令。
可是,又如何呢?
朕怕仲父,可不怕这宫里的其他人。
“那你们就去把暴室啬夫叫来,看看他敢不敢判我等宫刑!”
直到这时,两个健妇终于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刘贺。
虽然在暴室之中可以欺压他人,但是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更没有机会接近天子——外面的兵卫可不一样,他们是能够见到天子真颜的。
不过,她们看不出刘贺的身份,但是已经看到了刘贺身后的四个郎卫,心中自然感到一些惶恐,连忙向中院的正堂跑去。
被扔在一边的樊克再一次扑倒了老人的身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嚎啕大哭。
刘贺快步走了过去,推开了樊克。
顾不得老人满脸的汗水和污渍,就把手指放在了对方的鼻子上,又摸了摸脖子和手腕。
还好,有气息也有脉搏——看来只是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