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未央宫的前殿之外的丹犀上,四十多岁的光禄大夫丙吉,正在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
此刻,他心中颇为踟蹰,不知是接下来的这一步该怎么走。
昨日晚间,散朝之后准备离开光禄寺的丙吉,被他的上级光禄勋张安世拦了下来,长谈了一番。
谈话的内容让丙吉猝不及防。
他没有想到,当今天子竟要让自己出任新设置的科举大夫,来掌管新设的科举室。
这是一件大事,天子为何会想到自己呢?
“丙公,县官说你为人公正不阿,学识卓著,最适合出任此职务,明日一早,你就去宣室殿见县官,领诏行事吧。”
这是张安世昨夜对丙吉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是这一句话,让丙吉从昨夜一直惶恐到此刻。
虽然心中惶恐,但是丙吉不能在张安世面前公然违抗诏令,所以今日早早地就来到了未央宫。
可是此刻站在前殿之外,丙吉却又犹豫了起来。
宣室殿,是不能不去的,但是去了之后,如何面对天子呢?
按理来说,丙吉是臣子,天子下诏,自然应该毫不犹豫地去面圣。
更何况,天子有重用自己的用意,去了就能飞黄腾达。
不知道是多少朝臣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在朝堂之上,丙吉要的并不是飞黄腾达。
因为他实在没有颜面去面对天子。
这几个月来,他做的一些事情,已经是对天子不忠了。
此刻如果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在他的良心上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的。
进退维谷,就是丙吉当下的局面。
虽然长安此时已经开始入秋,但是天气并没有一凉到底。尤其是这云高天清的日子,日头比盛夏更晒。
明晃晃的日头照射着大地,让丙吉觉得脊背发烫。
他又抬头看了看,只觉得那团火球犹如一只眼睛,审视着丙吉的五脏六腑。
新君登基之后,丙吉似乎波澜不惊,但是却心潮澎湃。
从充当迎驾使去昌邑县迎立天子开始,丙吉其实就一直处于一种矛盾之中。
一方面,他知道从宗法制来看,当今天子更应该入嗣宗庙;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更希望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刘病已,能有机会入嗣宗庙。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丙吉做下了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辅佐刘病己登基大位,不仅是因为丙吉和刘病已有感情,更因为丙吉认为巫蛊之乱是一场冤案。
既然是冤案,就应该平反。
只不过,身为光禄大夫的丙吉没办法将巫蛊之乱直接翻案,就只能先想法设法让刘病已入嗣宗庙,然后再给巫蛊之乱翻案。
丙吉想为废太子翻案,为的不是功名利禄,他甚至连废太子也没见过几面。
所以仅仅只是出自一份公心。
但是,纵使在迎立昌邑王的时候,来了奋力的一击,但是仍然没有成功。
这几个月,丙吉只能在朝堂上蛰伏下来,看着昌邑王登上了帝位。
这几个月一件件事情看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天子是一个好皇帝,甚至有可能成为大汉最好的皇帝。
至少,也要比那喜欢走狗斗鸡的刘病已,要更适合当皇帝。
所以,丙吉明白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可覆水难收,纵使知道错了,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辅佐刘病已上位,已经成了水中泡影。
那么为了不成为一个朝三暮四的人,丙吉自然不应该在天子面前崭露头角,博取信任和重用。
为此,哪怕丙吉在给孝武帝上庙号的事情上和天子有同感,但是从头到尾始终未发一言。
在朝堂上当一个透明人,等到了合适的时间,再找一个理由致仕。
丙吉就算一事无成,但至少也不会陷入“背主”的境地——丙吉虽然没有被废太子托孤,但是始终将刘据视为正统,自然也就把刘病已当成了自己的少主,就不该找向此刻坐在皇位上的天子尽忠。
可是,让丙吉万万没有想到,天子居然会找到自己,还要委以重任,这如何让他不矛盾?
来回踌躇了半刻钟之后,神情古怪的丙吉已经引来了四周巡视的兵卫的瞩目。
宫中多霍光的眼线,丙吉是知道的,再这般等下去,恐怕就要引起更多的怀疑了。
罢了罢了,索性进去,再找个理由推脱掉吧。
至此,丙吉不敢再犹豫,带着满腹的心事,向着宣室殿走去。
……
和丙吉不同,刘贺在宣室殿中镇定自若,静静地等待着丙吉这个麒麟阁十一功臣的到来。。
身为天子,见自己的臣子,有何慌乱的呢?
这是刘贺如今的底气。
丙吉是一个忠臣,又是一个能臣,刘贺是一定要将其收入麾下的。
哪怕丙吉曾经在昌邑国刺杀过自己!
对于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刘贺不打算拐弯抹角;而是要长驱直入,直接进入主题。
刘贺明白,丙吉是绝不可能和霍光走在一起的。
那就可以在他面前将所有事情直接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