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沉默片刻,才淡然地说道:“老夫是臣子,不敢妄议历代先君?”
刘贺不知道这霍光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仲父只当是在给朕传道授业吧,朕相信历代先君不会怪罪朕与仲父的,朕今日有很多话想和仲父说,希望仲父能畅所欲言。”
刘贺说罢,看到霍光似乎还有一些犹豫,于是又紧逼了一步:“难道仲父不想知道,为何朕在这十几日里,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吗?”
刘贺这句直捣黄龙的暗示果然奏效了。
霍光冰冷的表情松动了许多。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给出了自己的说辞。
“那老夫就斗胆一言罢。”
“在我大汉的历代先帝中,若只论心思纯良,孝惠皇帝和孝昭皇帝不分伯仲,都可以被称作仁君。”
霍光这些表情,全被刘贺看在了眼中。
“但是朕要仲父继续来朝堂上辅政。”刘贺强调了这句话。
他想要看清天子的面目尚且不能,又怎么可能“制服”天子呢?
“朕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平静的朝堂下,竟然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谲之事。”
当霍光冷着一张脸进退两难的时候,天子重新坐在了他的面前。
刘贺来到了霍光的身前,步步紧逼。
他意识到自己的纠结有多可笑。
霍光不只要出席朝议,更要在朝议上请天子亲政。
霍光没有想到天子问得那么直白,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刘贺这句话说得是字字分明,没有任何的含糊和迟疑。
这让霍光如同陷入了云里雾中,根本就理不清一个方向和头绪。
“仲父,朕原本无意此时就亲政,但这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朕也听说了许多事情。”
“朕害怕有朝一日,会像那前后少帝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霍光心中苦笑,他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视线有一些模糊,今夜的家宴实在是太长了一些。
就连霍光自己都说不清楚,加起来到底有多少东西。
要学孝文皇帝,那就要杀伐果断,恐怕会把身为权臣的霍光立刻吓死,周勃的前车之鉴可还在眼前。
刘贺并没有站起来行拜礼,而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刘贺说得越来越强硬,全然没有一个月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癫悖放浪、不知轻重的样子。
罢了罢了,霍家有功也有愧。
“谋反之罪,罪无可赦!”
霍光先是一愣,但是猛然就明白了过来。
天下大事不由霍氏决,而是由天子决。
可霍光不能现在来问天子。
从上官桀父子被诛杀之后,朝堂上已经许久没有人有和霍光平起平坐了。
这变化是翻天覆地的。
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尤其是此刻,天子说出要做孝武皇帝那句话时,霍光是即欣慰又惆怅。
天子赏赐的哪里是普通的丹书铁券,而是一道护身铁符。
那时的天子,虽然有些癫悖,但是多么让人放心啊。
有一些沮丧的霍光,终于伸手接过了天子的茶,一饮而尽。
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天子始终掌握着主动权。
人生的轨迹几乎一模一样。
到了今日,这些丹书铁券仍然藏在长安的高庙里,作为开国功臣功勋的证明。
又或者是太祖高皇帝和世宗武皇帝显灵,让天子一夜就从不谙世事的少年变成了明君吗?
这个答案,是刘贺精挑细选出来的,既是他一直以来的本心,又为了在今日能够触动霍光。
“反之,在大汉的历代先君中,最后凡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又有哪一个是心思纯良的,朕不想当孝惠皇帝,更不想当孝昭皇帝……”
一同做傀儡天子。
这哪里是一个忠臣的所为。
更何况,霍禹所做之事,应该还不算犯上作乱吧?
这短短一句话,却有许多层意思。
刘贺缓缓地蹲了下去,与霍光来到了同一个高度。
以退为进,刘贺现在不吃这一套了。
“老夫自当前往,定然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手中的权力,就真的烟消云散了,因为不只是天子会走完亲政的礼仪,更会让朝臣看到天子的强硬和他霍光的软弱。
“陛下大恩,老臣不敢不受!”
而霍光仍然无言,但是也没有驳斥刘贺的话。
霍光终于完全想明白了,天子是在和他做一笔交易。
果然,刘贺说完这句话后,霍光不以为忤逆,反而似乎有所触动。
这免死的丹书铁券已经是天子展现出来的最大的仁慈了,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
也不知道是自己教得很好,还是天子学得太快。
天子难道是要将霍家的功勋刻在丹书铁券上,藏于高庙,与大汉江山世代相随?
刘贺扔下了这三个字,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有了这丹书铁券,霍禹那竖子的性命岂不是就保住了?
想到此处关节,霍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