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经过去,天子车仗终于离开了大将军府。
刘贺上车之后,就始终都闭着眼睛,静静思索,一路无言。
今夜,大将军府的后宅被他搅得一团乱,他的思绪又何尝不乱?
这几个时辰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和他设想中的一样,但也有一些超出了他的想象。
其中,最大的一个变数,莫过于霍成君。
来时,刘贺原本想的只是攻破霍成君的心房,让她乖乖地当好一个皇后,不要沦为霍氏的“帮凶”。
刘贺的这个目的实现了一半,但是仍旧出了一点意外。
这点意外不在霍成君的身上,而在刘贺的心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刘贺是大汉天子,但终究还是一个人。
纵使是孝武皇帝,不也对卫夫人、李夫人有过一份情义在吗?
虽然孝武皇帝最后仍然对她们或者她们的亲人“痛下杀手”,但是不能否认他们同床共枕时,是有一份真情在的。
直到上官太后说完之后,他才有一些木讷地回道:“微臣不敢有如此的奢望,到时候全看陛下的旨意。”
连续一个月每日都在长安北城郭施粥,给普天之下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赐肉五斤,给所有未出嫁的十五岁以上的女子赐帛半匹,给十岁以下的孩童赏钱二百……
她那张本就清秀的脸不再像几个月以前那样苍白了,反而因为带着还未消散的笑意,灿若桃。
“诶,女儿家年龄大一些,好生养还会疼人,正是良配。”
就连那成双成对的促织,都忍不住冒着严寒出来歌唱。
这份诏书是天子送来给上官太后过目的,是让霍成君进宫的诏令——天子做得很好,所有重要的诏令,都会让上官太后过目。
他与霍成君相处的时间非常少,但是通过种种来源,他大概知道霍成君是一个善良、活泼、得体,而有主见的女子。
大将军与天子和好了,马上就要重回朝堂上辅政了——这个消息,让许多霍党坐立不安。
此时,关二给张三使了一个眼色之后,就借故离开了,张三立刻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又面带笑意地转向了孟班。
“门下寺备咨室的公事很繁忙,你身为备咨令,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与我虚耗时间,走吧。”上官太后突然下了逐客令。
……
在长乐宫的生活,反倒过得更畅快。
“太后为何发笑,是微臣哪里说得不对吗?”禹无忧有些不解地问道。
既然是使君,关家那傻丫头不大配得上了吧。
“他今年才十五,毛毛躁躁,哪里有女子瞧得上他?”孟班虽然这么说着,但仍然是笑吟吟的,哪里有一点忧愁之色。
想到这里,孟班“嘿嘿”一笑,有些狡黠地说道:“孟星才十五岁,太早了一些吧。”
在他的内心深处,自然希望有一处港湾可以让他暂时歇一歇脚。
如今,他们突然听说皇后要入宫,大将军与天子和好如初,更是又惊又喜。
“微臣愚钝。”
这些流言蜚语也不知道是有人刻意放出来的,还是不胫而走。
那日,昌邑郎和羽林郎携天子诏令突然来访,至那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到前衙去了,更是不敢出衙露面。
在考工做工的孟班拎着一个酒壶,喜气洋洋地走进了咸亨酒肆,非常豪迈地在曲尺柜案上拍下了三百钱。
“可是……”禹无忧还想要问,但是上官太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从榻上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那时,禹卿恐怕会挑了眼,所以此刻哪里需要着急呢。”
在众多霍党当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丞相任宫和太常乐成了。
天子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上官太后的心中既有感慨又有惆怅。
更何况,情愫就是如此神奇,在一些特殊的境遇之下,自然而然就会滋长出来。
而这半个月来,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和胡乱猜测,更是让大汉帝国这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中。
惊的是担心自己成为弃子,喜的是有可能跟着大将军重回朝堂。
……
以下犯上,那真是死罪一条。
反倒是禹无忧一时就有些不知所措。
得了实惠的孟班连忙行了一个拱手礼谢道:“诶呀,多谢二位兄弟了。”
禹无忧听出了太后对自己的揶揄和奚落,有一些窘迫。
他们按捺不住了——虽然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大将军府,但是也先得自己拿一个注意。
“我是在笑你禹无忧未学过写字,却硬要议论他人的字不好。”上官太后笑着说道。
“不曾有过。”禹无忧很是疑惑,不知上官太后今日为何要问自己这些问题。
“陛下自会有分寸的,会让后宫妃后雨露均沾的。”禹无忧一本正经地说道。
毕竟这斗食小吏虽然品秩低微,但是那可是吃皇粮的,说不定还能再升一步,到时候就是货真价实的使君了。
天子的车仗在寒冷的夜幕中前行,挂在夜空中的那道弦月向长安城投下了清冷的光。
至少百姓们茶余饭后所谈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