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子竟然可以那么“得体”地将自己的疑虑说出来,对他已经是非常体谅了。
“这正是老夫的担心,老夫辅政十几载,难免会得罪一些人。”霍光倒也不掩饰地自得道。
“可是仲父以前为何不担心,但是今日却担心了呢。”天子似笑非笑地问道。
“因为……”霍光话到嘴边,才意识到不能说出来。
他总不能说那是因为以前自己掌握所有的朝权,可以任意打压他们,所以不用担心。
一旦说了这句话,那不就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才是那个“公报私仇”的人了吗?
霍光不能承认,更不愿承认,他那样做也是为了大汉江山!
“因为老夫老了,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与那么多人缠斗了。”霍光刻意叹气说道。
“仲父此言差矣,尚书署里都是大汉的朝臣,没有一个敌人。”刘贺有一些严厉地说道。
“仲父也放心,朕下诏任命他们的时候,会强调仲父总领尚书事的尊崇,让他们不可对仲父不敬。”
“另外,朕也会盯住他们,有谁敢公报私仇,公器私用,朕一定严惩不贷!”
刘贺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霍光,这个“谁”当中,自然也包括霍光在内。
霍光与天子对视片刻,终于自己就把目光稍稍偏开了,避其锋芒。
今日,风向已经变了,霍光暂时在天子的面前是端不起那权臣的架子来的。
几次相见,他都已经被天子稳稳压住了一头。
刘贺自然看出了霍光眼中的躲闪与回避,他想起了正在椒房殿里教宫女识字的霍成君,心中又有一些心软。
他决定把话讲得再透彻一些,让这个被权力迷乱了心智的老人有所悔悟。
“仲父,朕有一些肺腑之言想与你说,这些话恐怕会让你觉得不悦,但是朕还是要说。”
“老臣敬候天子垂训。”霍光平静地回答道。
“仲父,朕是大汉的天子,虽然对朝堂政事不甚熟悉,但是这大汉的家仍然要由我来当。”
“仲父辅政将近二十载,现在将朝政交还给朕,定然会觉得不适,有忧虑在所难免。”
“所以朕才想让你留在朝堂上,继续辅佐朕,让朕能够早日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那么……仲父要相信朕可以当好大汉这个家。”刘贺放慢了语速说道。
“至于张安世和蔡义,他们和仲父其实是一样的,所做的许多事情都是为了大汉的江山考虑。”
“希望仲父不要多心,免得徒增烦恼。”
刘贺的这几句话说得极其露骨,就差直接了当地说“他们是奉诏行事,仲父不要记恨”。
他不是不能这样说,而是想最后给霍光留一点颜面和退路。
如此直白,霍光又怎么可能听不明白,他虽然大病已经痊愈了,但是也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怎么可能没有急流勇退的意思呢?
天子说得越很坦荡,霍光的表情似乎就越动容。
一丝愧疚又渐渐从内心深处滋长了出来。
霍光想起了那幅被他收起来的周公负成王图,顿时感到天子说的话每一句话都很在理。
身为臣子,哪怕是辅政大臣,到如今这个局面,都要想着急流勇退了。
但是,大汉那么多权臣,有哪一个在急流勇退之后,有好下场呢?
霍光故意叹了一口气,挂在脸上的那张面具终于卸了下来,露出了复杂而纠结的表情。
忧虑、愧疚、不甘、倔强……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
“陛下……”霍光欲言又止。
“仲父有话直说。”刘贺说道。
“自古以来,权臣终究难有一个好下场啊。”
刘贺有一些惊讶,这是这半年的时间来,霍光
“大秦的商鞅、吕不韦、李斯……”
“大汉的韩信、周勃……还有卫将军……”
“他们哪一个不是为天子立下了赫赫功劳,但是又有哪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周公、召公和伊尹终究离现在太久远了,他们的事情是真是假,谁都说不清楚。”
“老夫怕陛下有朝一日,对霍家有所忌惮……”
霍光说到这里,也就停了下来,浑浊的双眼中竟然有一些血红和晶莹。
以前,刘贺是怕霍光废掉自己;现在,是霍光怕刘贺锄掉霍家。
今日,霍光有感而发,愿意开诚布公地将此事谈清楚,也不是一件坏事。
“仲父,丹书铁券送到大将军府了吗?”刘贺问道。
“昨日,太常中丞已经将那丹书铁券送到府中了。”
“既然如此,仲父又还担心什么呢?”
是啊,免罪铁券都有了,霍光还担心什么呢?
“仲父好好辅政,他日成君诞下的子嗣就是朕的嫡子,朕会立他为太子,如此一来……”
刘贺顿了顿,微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如此一来,霍家将来仍然是外戚,是大汉可以仰仗的屏藩,是朝堂可以信任的柱石……”
“这是绝对不会有变的!”
“仲父可愿意与朕一起,为后世留一段君臣相互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