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戏谑的表情,想起了那件悬而未决的事情。
待会儿,天子不会让他们当众回答那个问题吧,可不好回答啊。
想到此处,几个官员就想凑到一起商议一番——周围的其他人也与他们的想法相似。
然后,还没等他们开口,那太学有些斑驳的大门就打开了。
一个年轻的内官跑了出来,高声喊道:“皇帝陛下召见郡国上计官!”
百余名上计官一阵骚动,接着就自发地排好了队,鱼贯而入。
他们穿过了前院,来到了中院,立刻就看到天子竟然冒着寒风坐在正堂檐下,而他的身边就是御史中丞魏相和御史丞萧望之。
进来的上计官们先是向天子行礼然后自报家门,接着就站在院中等候自己的同僚。
刚才他们一个个还说着俏皮话,但是现在却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大约半刻钟之后,所有的上计官都进来了,把这中院的边边角角都填得满满当当的。
众人一同呼气又一同吸气,从五脏六腑喷薄出来的白气让这不宽敞的院中仙气飘飘。
所有人仍然保持着沉默,无人敢说话。
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突然喊了一声:“微臣问皇帝陛下安!”
场中的这些上计官似乎得到了什么讯号似的,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呼啦啦的跪倒了下来。
“微臣问皇帝陛下安!”
刘贺看着这些被寒风吹得皮肤龟裂的上计官,有些不忍,于是抬手说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待众人站定,刘贺也从榻上站了起来。
他从檐下走到院中,径直来到了上计官员们的面前,连着就问了好几个上计官员姓甚名谁,来自何郡,年龄几何……
大汉总计十三刺史部一百零三个郡国。
最西的是敦煌郡,最东的是乐浪郡,最北的是辽东六郡,最南的是日南郡。
其中不少地方距离长安城数千里远,一来一回起码要几个月,不只路途遥远,更是危险重重。
虎豹豺狼,毒蛇虫蚁,草莽瘴气,匪贼歹人……都能要人的性命。
可是这些上计官员仍然不远万里地来到长安,没有任何的迟疑和推脱。
光是这一点,刘贺就觉得他们比朝堂上许多养尊处优的朝臣要强。
维系大汉帝国统治的,不是霍光,而是这些将天子诏令宣发到各郡国去的地方官。
刘贺特意点了那几个距离长安最远的郡国的上计官的名字,让他们来到了最前列。
一个个都皮肤黝黑,饱经风霜——估计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消耗在了路途上和长安城里。
更不知道有多少上计官死在了路上。
刘贺今日原本是想借着他们返乡的机会,敲打一下他们,但是此刻却怎么都说不出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套话。
“众卿是上计官,千里迢迢来到长安,这本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前些时日,丞相突然告病,朕一时腾不出人手来做这核报上计之事,只能让众卿在这太学抄书,实在是迫不得己……”
“今年,长安城发生了许多的变故,朕初登帝位,难免手忙脚乱,才耽误了众卿的归乡之路,以至于今日仍在羁旅之中。”
“朕甚是惭愧,在此朕向众卿赔罪了。”
刘贺说得很是动情和真诚,只不过这次他没有下拜,而只是行了一个揖礼。
对于在外奔波了半年的上计官来说,天子这个揖礼已经够重了,纷纷还礼。
“魏相、萧望之,你们二人是不是也要向各位上计官赔个罪?”刘贺对身后的二人道。
“诺。”
魏相和萧望之跟着站了出来,像天子一样,对着众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揖礼。
“这十几日里多有得罪,虽然是职责所在,但是难免有冒犯刁难之处,我二人在此一道向诸位同僚赔罪了。”
君臣三人这发自内心的两个揖礼让一众上计官很是触动和感慨。
他们在本郡国都是排得上号的官员,备受尊重。
但是这一路来都吃了许多的苦头,而在这长安城里,更是不知道看了多少白眼和冷脸。
现在骤然得到天子和两个“铁面判官”的认可,自然觉得有一阵暖意。
“陛下,这都是微臣的职责,不辛苦!”
“对啊,我等职责在身,有何苦可言?”
“能来这长安城一趟,已是三生有幸!”
“陛下日理万机,才是大汉最辛苦的人!”
“魏公和萧公,你们也是履行职责,不必多虑!”
……
上计官们混乱地在院子里喊了出来,看起来有些不守规矩,但是这气氛非常融洽,似乎将那逼人的寒意都清退了不少。
刘贺也为之动容,他和这些上计官不熟,大多数叫不出名字,更不知道他们平日为官如何。
但是此情此景,就事论事,刘贺对他们是认可的,或者说至少是敬重的。
长城烽燧上的隧卒,荒郊野岭中的驿卒,随军北征的兵卒,铺路修桥的卒役……
无数这样的普通人,在风霜雨雪中为大汉帝国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