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看出了韦贤的犹豫和迟疑,心中暗笑,从容地往前迈了两步,开始发力了。
“韦阁老不愿意说,那朕就来说一说吧,你看朕说得对不对。”
“郯子幼时就躬耕于郯地,因重义明德,被郯地百姓奉为国君。”
“苌弘乃是晋国刘氏之卿大夫,忠君尽责,死后其血化红玉,其心化碧玉,因此才有碧血丹心的说法。”
“师襄则是卫国的乐官,能于乐曲之中显文王之德,仲尼曾向其学乐。”
“老聃是周之藏室史,孔子曾经向其问礼。”
“韦阁老,朕这说得可还算清楚?”
韦贤面色铁青,他没想到天子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在场的其余几个人也都有些惊讶,这些掌故都颇为生僻,就连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如此齐全。
“陛、陛下说得都对。”韦贤极不情愿地承认道。
“除了这郯子之外,苌弘、师襄、老聃无一例外都是官吏,甚至是微吏……”
“连仲尼都能以吏为师,难道天下儒生就不能以吏为师吗,当今儒生以吏为师就会吃了亏不成?”
“韦阁老若以为只要以吏为师,诸生就会是不忠不孝之徒,那岂不是说仲尼先师不忠不孝了吗?”
刘贺这一连两个问题,当场就把脸色铁青的韦贤问得满脸通红。
仲尼都以吏为师,你们这些儒生算老几?
如今大汉所传的经学与孔子所传的“五经”已经有极大的不同了。
各派各家开枝散叶,庞杂不堪,自有脉络。
时而是甲家成为显学,时而又是乙家崛起。
虽然各派仍然宗孔子为儒术的源头,但到底具体解读《诗》《书》《礼》《易》《春秋》这五经,自有其道。
就拿韦贤来说,他精通《诗》《礼》《尚书》三经,而最善《诗经》,而他的《诗经》承袭的又是《鲁诗》。
再说到大名鼎鼎的董仲舒,学的就是《春秋公羊传》:乃是战国时候的齐人公羊高对《春秋》的二次解读。
总而言之,看起来都是儒家,但内部各派的分野非常大,有时甚至针锋相对。
但是,这话反过来也说得通,不管是哪家哪派,对孔子那是绝无半点不敬的。
胆敢质疑或者诽谤仲尼先师的儒生,或者敢说“五经”原文癫悖的儒生,恐怕会被天下的口水淹死。
所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韦贤才会被天子问住了。
“仲尼先师乃圣人,又怎是我等寻常人可以比的?”
“韦阁老这话说得对,但圣人都能以吏为师,普通人就不能以吏为师吗?”刘贺故意曲解了韦贤的意思。
“陛下!微臣是说仲尼先师乃是圣人,方能以吏为师,常人不可效仿。”韦贤急道。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仲尼先师自己可说过不敢自称圣人的。”刘贺驳道。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属官吏员何止三人,自然有儒生的老师。”刘贺追道。
“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仲尼称丈人为隐士高人。”刘贺辩道。
刘贺这一连三句话,句句都有《论语》作为支撑,环环相扣,将韦贤驳斥得哑口无言。
全部合在一起,就一个意思:孔子都能接受以吏为师,你们这些儒生凭什么就不接受。
伱们再能,还能过孔子去?
刘贺的针锋相对,大大超出韦贤的预料,他没想到天子才思敏捷,对《论语》信手拈来!
在群经当中,“五经”地位最高,而《论语》如今没有被列入官学。
但是此书看起来简单,但因为记载的是圣人的言行,所以地位超然。
天子所引用的这几句话并不深奥,连十三四岁的儒生都能倒背如流,但句句都说在了要害之处。
韦贤有点气抖地站在原处,恼怒至极,从头到脚连同那一缕白胡须都跟着颤抖。
而龚遂和王式微笑着频频点头,他们再无任何担忧了:天子收拾一个韦贤,绰绰有余!
“韦阁老,朕再问你一次,儒生到底能不能以吏为师?”刘贺往前走了一步再逼问道。
“陛下,就算要以吏为师,就算庠学中可教那些微末之学,但科举怎可以此作为考试标准?”
韦贤仍然梗着脖子,但是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而在心中更是退了一大步。
刘贺非常满意,拳怕少壮,自己的兵卒登上韦贤的城墙,对方的军阵已经摇摇欲坠。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刘贺不会现在就罢兵,他要将韦贤打得丢盔弃甲。
“韦阁老是觉得靠这些微末之学,是选不出人才咯?”
“若是陛下坚持,儒生学一学微末之学也无伤大雅……”
“但是如果当做科举考试的标准,那选出来的人岂不是就是一群工匠、商人、算吏和农人,又怎可治理好大汉呢?”
韦贤的恼怒已经弱化成了蛮不讲理,虽仍然嘴硬着不肯认输,但是却已经没有先前要拼命的架势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气如此,人心也是如此。
“韦阁老的言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