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官一见他进来,急得站起来叱道:“你干什么,这有女客!”
说完又赶紧向静临几个解释:“对不住,这人叫陆梦龙,便是这烟雨楼记的著者,他是个书呆子,惯常是不拘俗礼的,方才定是听咱们说他的戏不好,才又犯了痴病的。”
翠柳还记着他头前说的话,当即冷笑一声,“没成想,你还真是个写书的,我还以为你是骗子呢!”
玉官疑惑,“怎么,你们认识?”
陆梦龙却将目光定在静临脸上,一拱手,“原来这位就是昨晚夺魁的柳娘子,失敬、失敬!”
静临不喜欢“柳娘子”这个称呼,看这呆书生的样子,也不知他是真的写书写到疯傻了,还是在阴阳怪气什么。瞧他与周家班子的几位关系匪浅,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起身回礼,“方才不过是戏说,有得罪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不想陆梦龙犯起痴来,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直眉楞眼地追问,“方才娘子的话似乎还没说完。陆某请问,若依娘子看,这芷兰与隋浪二人,是因着什么没走到一起的呢?”
他既非要问,静临只好诚实答道:“先生的戏词总是强调隋浪对芷兰有多另眼相待,似乎情深义重,只是碍于什么别的缘故,方才没有走到一起。可奴家却觉着这些都是借口,说来说去,不过是没那么深的感情罢了。若隋浪果真对芷兰情有独钟,又怎么会与旁的那些莺莺燕燕扯不清干系!”
陆梦龙听得微眯眼睛,眸中迸射出一股精光,似是讽刺,“自然是那些莺莺燕燕迷了隋浪的眼睛。”
这话静临可就不爱听了,当即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嗬!原以为先生醉心写书,在那汲汲营营一心功名的读书人中乃是一股清流,听先生方才这口气,却原来也是持红颜祸水论的俗物罢了!”
陆梦龙平生三恨,一恨别人可惜他不走仕途,二恨别人说他的书不通,三恨别人说他俗。
静临一下子就占了两样,可谓是让他恨得牙痒痒。
“娘子说我俗?”
陆梦龙指着自己的鼻子,气极反笑,“娘子靠卖弄颜色吃饭,就不俗么?”
玉官听这话说得实在过分了,起身便将陆梦龙往外搡,他犯了犟,偏僵着身子不动弹。
静临脸红了一瞬,感到有一种羞耻感兜头扑面而来,这是柳兰蕙十七年的谆谆教诲造就的第一反应。
可下一瞬,她便强撑着,用天生的妩媚做盾牌,柔声带刺反驳,“先生俗而不自知,是谓庸俗;小女子靠手艺吃饭,这是世俗,不一样。”
陆梦龙听到“靠手艺吃饭”,情不自禁“哈!”了一声,又要说些更难听的话回击,却听始终未动声色的水生淡淡道,“要说靠卖弄颜色吃饭,我们姐妹也算一份,先生说是么?”
陆梦龙被这清润的一声击中,如遭了个闷雷,炸起来的一身刺瞬间就缩了回去,声调都变了,讪讪道:“这是哪里话。”
水生冷笑一声,没说话。
陆梦龙尴尬地默了半晌,见一屋子姑娘都没个好脸色,只好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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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不循在商海从来得意,这几日觉着在情场也收获颇丰,便开了胃口,拔步去泗芳家吃滋味小菜。
钱二一见他来,害怕再找自己的晦气,赶紧赔笑脸,段不循不耐烦地挥挥手,他喊一声“段老爷来了”,便躲到厢房去装死了。
泗芳掀开帘子出来迎人,刚要福身,便被段不循拉起来进了屋。
段不循一进屋,立即对上一双黑亮亮的眼珠。
它们的主人是个小女孩,约莫有七八岁的样子,乡下人打扮,并不怕生人,只是好奇地盯着。
泗芳赶紧将这孩子推出门,目送她进了钱二的厢房,方才解释道:“这是新买回来的丫头,叫小珠,乡下孩子不知礼数,你别见怪。”
“丫头?”段不循的目光里不尽是疑,好像还带了点笑。
“噯!”泗芳重重点了头,紧忙问:“今儿想吃点什么,奴去给官人做。”
段不循垂下眼帘,喝那白瓷盏中专为他泡的茶,“都行,你看着做吧”,他淡淡道。
他每次都是这样,从不挑什么。
泗芳暗自松了一口气,进到灶房,手摸到熟悉的油盐酱醋,心中方才觉得安稳。
不去想钱二和小珠的时候,泗芳便有种错觉,仿佛她与段不循才是一对夫妻,一日三餐,粗茶淡饭,长长久久。
比起其他院中姑娘,泗芳既不够美丽,也不够年轻。她如今已经二十七岁了,在这平康坊中,已经算是实打实的半老徐娘。那雅妓擅长的琴棋书画,她也只是粗通,就连说话逗闷、知情识趣,她也是排不上号的。
可那又怎样,那些香软美人一茬茬地扑上来,又一茬茬地被他忘在脑后,都是露水姻缘罢了。只有她,多少年了,还在他身旁。
泗芳往冬菇菜心里加了一勺酱油,油盐“刺啦”一声爆气,油香形成一道幸福的迷雾,令她情不自禁地痴想:寻常富裕人家,正妻与丈夫之间,也是相敬如宾。至于小妾和外室,不过是陪着丈夫睡觉的玩意罢了,不值得放在心上。
菜端上桌,段不循专心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