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桑冲一干人等在长安右门斩首示众,乌义坊里好些人赶去看热闹。
静临自是不想去看那血腥场面,留在坊中与银儿和翠柳说话。约么午正时分,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惊动合坊。
静临三个跑到门首,便听卢里长怆声哀嚎,“我的儿啊,你这是为全名节舍生取义啊!”紧接着卢家院子里飘出一片哭声,“我苦命的姐姐啊!”“小姐!”“我的闺女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是卢昭容自杀了。
银儿惊得小脸煞白,看着静临头上的红色绢花皱眉,小声道:“扔了吧,怪不吉利的。”
静临木然将绢花取下,掌心中红蓬蓬的一朵,寒冬腊月的肃杀空气里绽放,美得有些惨烈。
虽只几面之缘,静临莫名觉得,自己可能是唯一见过卢昭容那般活泼神态的人。
“扔了可惜了,留着做个念想吧,往后不戴了便是。”
又三日,昭容大殓,静临随戚氏和王婆前去吊唁。
灵前祭拜毕,卢二郎媳妇代婆母过来还礼,如仪应对之际,头上一只须翅如生的草里金分外惹眼。
静临觉得眼熟,仿佛就是桑冲兜售的那只,又仿佛曾在卢昭容的妆奁匣子里见过。
她忍不住刺了一句,“娘子头上的闹蛾做得真精巧,值不少银子吧?”
卢二郎家的一愣,随即伸手在髻上摸索,“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人都忙得跌脚绊手,竟忘了这个,”说完并未将东西摘下,一抬眸却换了副神情,冷笑道:“柳娘子眼睛还怪尖的!”
意思很明白,你不好生吊唁,管这些闲事作甚。
静临回以淡淡微笑,“曾在一位故人处见过。”
卢二郎家的并不打算接茬,手臂一伸,“女客的酒席设在后楼前的棚子里,柳娘子请吧。”
戚氏赔了个笑脸,伸手拽了静临一把,低声斥责道:“你怎么净说些不合场面的话,快走!”
入座之后,趁戚氏去后面方便,王婆偷偷问静临,“方才是怎么了?”
静临的眉头仍在蹙着,心中隐约的猜测令她难以展颜,却又不好直接说出口,怕万一猜错了,反倒坏了亡人的声誉。
“干娘觉得,卢娘子自杀,真的是为了全名节么?”
王婆讶然看向静临,放低了声音,“那娘子以为呢?”
“就不能是为了殉情么?”
这句话哽在喉咙出,憋得人心里酸胀。
静临嗓音涩然,“名节值得吗?”
王婆拍了拍她的手,抬眼看丧棚里热闹的酒席和喧嚷的宾客,卢昭容的后母王氏和儿媳在里外穿梭,忙得满面红光,叹息一声,“娘子心里想什么我懂”。
卢昭容之死,不论是殉节还是殉情,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往后一连十几天,卢家院子里的钟謦声、诵经声与哀哀哭声不绝于耳。发引前一日,他家云板摇得山响,仆人禀报声震动闾里,“曲大人到!”
不出静临预料,卢里长果然没有放弃机会,又将关系活动到曲炎处,请求县里嘉奖昭容的烈行,再免卢二郎三年徭役;曲炎刚被言官弹劾了个“治县不力以至风纪败坏”,正想着如何挽回,卢昭容在这个节点自杀,真可谓是瞌睡来了递枕头,正是时候。
曲县令与卢里长一拍即合,将请求旌表的折子递了上去。他心中计较得十分清楚,一旦朝廷准允,那些言官的弹劾便会不攻自破。他曲炎不仅不是“治县不力以至风纪败坏”,反倒是“长官垂范感召乡民”,不求藉此升官发财,但求平息了这场风波,舒舒服服地继续做他的清闲父母官就好。
为保事成,曲炎求到段不循头上。
这不是什么大事,正合他与段不循之间的寡淡交情,想来段不循不会推脱。
果然,段不循问都没问就一口答允,几日后,乌义坊中便传开了消息:腊八那日,礼部将派员到坊中旌表节烈。
“哼!好一个丧事喜办!”静临闻言愤怒地摔了绣花绷子,“这些狗官与卢家人都是一丘之貉!”
翠柳也道,“吹拉弹唱多少天了,整天哼哼呀呀的,烦都烦死了!”
银儿垂眸,“咱们先前说的那些,说到底也不过是猜测,未必是真的。县衙这样做应该也是出于好心,想来卢昭容泉下有知,也愿意自己的父兄得到抚恤,往后能好过点吧。”
“搁你你愿意么?”静临亢声反问,眸中尽是讽刺之意。
“怎么说到我头上了?”银儿语带不快,“你这股无名火发得真让人莫名其妙!”
俩人不欢而散,静临回到家中,兀自在西厢房生了会闷气,闻听东屋有诵读之声,心中更觉烦躁,当即高声道:“旁人童蒙时便背得滚瓜烂熟的东西,到你嘴里就成了舌头拌蒜,臭气熏天的腌臜腔调,没的污人的耳朵!”
话落,诵读声戛然而止,室内顿时一片悄然。
静临便觉安静得难受,又在屋里摔摔打打一阵,直到感觉累了方才罢休,整个人蜷到小竹榻上睡起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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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那日,礼部果然派员来了乌义坊,银儿主动来家里找静临一起去观礼,静临虽不情愿去,可又不想驳了银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