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大院的规模很容易给初来乍到者以大户人家的错觉。昨夜的一场厚雪遮掩了秋日累积的败叶和墙角堆积的瓦砾,前院清扫出一条人走的小径,露出底下还算完好的青砖。
不过,谢夫人还是从掉漆的廊柱与门扉的积灰中嗅出了破落户的气息。
偌大一个宅院,空空荡荡的,除了看门的老苍头,竟也没个引路的仆妇,这家人的境况可知一二。
世人皆有运蹇时乖的时候,有些人家虽穷,却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拾掇得妥帖细致,教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穷困只是暂时的,日子是往上走的,决计不敢轻易将人家瞧低了。
另外一些人家正相反,穷里透着懒,破败中带着得过且过,也不算是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只是一搭眼便教人觉得烂到了根,这一辈子都没指望了。
谢夫人一进入柳宅就觉得浑身不得劲,想到谢琅隔三岔五便往这里跑,心里简直怄得冒火。
戚氏是个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人,拿人家的客套当恭维,“亲家母”长、“亲家母”短,倒是十分热情。
冉宝儿听到动静,赶紧从屋里迎出来。外衣也没来得及披,上前几步停住,规矩地行了个礼,“谢伯母安”,抬起头来,脸已经红了。
谢夫人忙将人扶起,“快回屋去,天儿这么冷,可别冻坏了”,嘴角噙着笑。
冉宝儿微低着头,就势扶了谢夫人的手,“伯母小心路滑”,和雅红一左一右,将人给搀到了屋里。
棉布帘子掀开,柳兰蕙头上缠着兔毛抹额,斜靠在榻上,腿上盖了厚厚的棉被,被带进屋的冷风激得一阵呛咳。
冉宝儿赶紧过去给她拍背顺气,好半天,柳兰蕙止住了咳,歉意地冲着谢夫人笑笑,“夫人,恕我失礼了。”
谢夫人原来还疑心是装病作筏子,看她这形容倒不像是假的,将外衣脱了,递给雅红,自觉身上没有寒气了,方走到柳兰蕙病榻前,“怎么好好地忽然就病了,可请郎中看过了?”
“没什么大碍,水土不服罢了,教夫人费心了。”
柳兰蕙脸色苍白,笑里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苦。
冉宝儿搬来一把扶椅放到榻边,用手将上面的毛毡软垫掸平,服侍谢夫人坐下,“郎中说也有急火攻心的缘故,若只是寻常的水土不服,也不至于卧床这么些时日。”
谢夫人笑笑,看了眼脚边的炭盆,“北京城不比南边,冬天冷起来是要人命的,回头教清和送些细炭来,烧得暖和些,也好养身子。”
戚氏端着茶水从外边进来,“亲家母可别误会,不是咱们舍不得烧,你看这屋,本就不是睡人的,离灶房又远,怎么烧都拢不住热。”
谢夫人也奇怪,柳家怎么教客人睡前院。
戚氏将茶水递给冉宝儿,自己也拉了一把靠椅坐过来,“还不是我那大儿媳妇,嫌我们碍眼,就将我们都赶到前院来了!那是个性子霸道不讲理的,说一句不听,再说就要喊打喊杀了!她母亲都管不了,更何况我这个做婆婆的!”
冉宝儿看过来,谢夫人低头喝了口茶。
“忘了向夫人介绍,这位乃是我的娘家堂嫂,也是长女静临的婆母。”
柳兰蕙的表情显得颇为尴尬,像是被人家在外面揭露了家丑。
戚氏一撇嘴,“如今也不算婆母了,那小蹄子有了外心,索性连母亲都不叫了,张口闭口都是戚大娘。”
谢夫人咳了两声,从雅红手里接过外衣,又披上了。
冉宝儿看向戚氏,“大娘,炉子上是不是还温着药?”
戚氏一摆手,“我心里有数,说会儿话再去,水加得多,一时半会熬不干。”
柳兰蕙看了眼谢夫人,“不知夫人今日上门,这一病将日子都过糊涂了,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谢夫人笑着摆手,“哪里,夫人客气了。”
戚氏一听这话头不妙,怕是待会儿又要支使她,教她跑腿置备酒菜,赶紧站起身,“我去看看药,亲家母宽坐则个。”
柳兰蕙看着她走出去,从外面将门关了,方才不好意思地与谢夫人苦笑,“教夫人见笑了。”
谢夫人方才是如坐针毡。谢琅犯混,将岳母气得一病不起,又与姨姐勾搭不清,将人家婆母欺负成这个样子,到哪里说都是谢家的过错。
亏得柳兰蕙是个好相与的,人也和善,没想教自己下不来台,若是她撂下脸子,直接数落几句,自己也只有哑口无言的份儿。
想到此处,谢夫人倒觉得这个亲家人还不错,心中也存了几分感激。
“前日收到宝儿的来信,想着立刻遣人回信的,我家老爷说,夫人本就卧病,若是得知我来,定然还要劳动一番。我想着也是这么个理,自忖也不是外人,便不告自来了。”
冉宝儿低下头去,“伯母哪里的话,是我们惊扰了您才是。原本母亲是不让我惊动府上的,想着年关将近,等病情好转些,就赶紧回徽州。哪知竟……”哽咽了一阵,接着道,“如今看来,年前是回不去了,最快也要等开春运河解冻了才能动身。我也是怕您多心,便自作主张递了消息过去,还请伯母别见怪。”
谢夫人瞅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