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软,便将人的手拉住,“可怜见的,快坐下说话,别拘这些俗礼。”
柳兰蕙叹了口气,“这孩子随我,资质鲁钝、性情木讷,说话温温吞吞的,不招人的喜欢。倒是占个孝顺,从小就听话,从不做没规矩、忤逆父母的事,也不与家中姐妹争短长,受了委屈也不言语。我这些日子病倒在床上,全靠她一个人从早到晚地伺候,北京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可怜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柳兰蕙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流下泪来,冉宝儿一面温言劝慰,一面忍着眼眶里打圈的泪。本就生得娇憨,这般模样更招人疼爱了。
谢夫人深觉理亏,只得接道:“将身子养好才是要紧,若是家中无事,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不方便之处,尽可吩咐清和去做。听说近日京城来了一位名医,人称惟初先生,医道精深,只是脾气古怪了些,寻常不出来看诊。好在清和的一位朋友与他相识,回头我与他说了,请这位先生来给夫人诊脉,看看到底亏空在何处。”
柳兰蕙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笑着接受了这番好意。
从柳家出来,雅红悄声问自家主母,“夫人瞧着可还中意?”
谢夫人方才生怕过了病气,大气也不敢喘,终于出了屋,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话说了一半,“人品倒是还不错,模样也算过得去。”
配寻常的青年才俊也算是男才女貌,配谢琅却是差了点意思,终究教做母亲的意难平。
雅红理会得主母的意思,话头一转,“听说那一位日日都去朝前市贩卖胭脂水粉,回去正好顺路,夫人要不要去看一眼?”
谢夫人蓦地想到戚氏的话,冉静临将人都赶到前院……可怜了她的儿子!
谢夫人厌恶地打了个颤,实在不忍心再往下想谢琅和冉静临在那空无一人的后院里都做什么了。
“看她做什么,没的失了咱们的身份!”
雅红赔笑,“夫人说的是。”觑着主母的脸色,“听说她那铺子就开在隔壁,来都来了,何妨过去看一眼,也算是知己知彼。”
谢夫人略一思索,觉得此言有理,便教马车在府前街停了。
玉颜堂铺面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敞亮,窗明几净,陈设简雅。扑面一股草药馨香,暖而不燥。
桃花心木的柜台上只摆了一方白瓷净瓶,里面插了枝嫩黄的腊梅,旁边的青花茶盏正冒着袅袅香气。
一位鹅蛋脸儿的姑娘正端坐在柜后读书,凝神静气,心无旁骛,竟并未察觉到有客到来。
谢夫人心里一震,想不到这穷街僻巷的小店里,竟藏了这么一位神仙似的人物。端看容貌风度,这姑娘倒是与谢琅十分般配。
只可惜是个商户女,还是与冉静临那样的人要好的。
银儿吃雅红一叫,抬眸看到谢夫人,不禁怔了怔:这妇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过怔忪只在瞬时,下一刻便合上书卷,笑吟吟地问道:“这位夫人,您要买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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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卑鄙!”
静临再次来到山西会馆顶层,人站在云天间门口不肯进来,只将一句怒火冲天的诘骂投掷进来,扔到段不循面前,像是投掷了一枚点燃的爆竹。
段不循笑呵呵地走过来,“这不是冉姑娘么,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谁惹姑娘生气了?段某愿效犬马之劳,为姑娘出气。”
他生得比寻常人高大,走到门前时,挡住了大半的天光。阴影投射到门外,将静临从头到脚都笼罩住。
逆着光,他将静临面上的每一根绒毛都看得很清楚,静临却看不清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静临嗅到他身上的白檀味道,语气忽然软了些,听着像是有点委屈。
段不循嗤了一声,“名安没与你说清楚么?”
转身往屋里走。
她还有脸委屈了,不是她自己求仁得仁么,委屈什么?
静临跟进来,段不循已经坐在了椅上,还是上次那个位置。
“坐。”
上次他也是这么说的,也是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静临没坐,“冤有头债有主,官人有气大可冲我撒,冉静临必定奉陪到底。何必牵连无辜,白白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官人如此行径,也不怕遭报应么。”
“谁说我对你有气了,有什么气,我怎么不知道?还请姑娘为段某解惑。”
“……官人说的是,仔细想来,除了五十两银子,我似乎并不欠官人什么。官人富可敌国,在北京城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偏偏咄咄逼人,与我一个小女子过不去,其中是何缘故,还得问官人自己。”
京城一年多的光景,她一口北方官话已经说得颇地道,只是吐字之间还带着乡音,尤其是疾言厉色的时候,话就像珠子一样自两片肉嘴唇儿中间往外蹦,一个接一个地,清脆而不粘齿,哗啦啦地砸到人心上,能将人砸得心烦意乱,心如刀绞。
段不循将“我似乎并不欠官人什么”捡起来,串成串,挂在心头最显眼的位置,准备往后时常取出来盘一盘。
低低笑了笑,“欸,这怎么能叫与你过不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冉姑娘是想赖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