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到成都府绵竹县,千里之遥,单单赴任就要走上一年多,再见哪有那么容易。
“缘分自有天定,谁说没有重逢之日?”静临含泪扬起一个明媚的笑,看向名安又道:“不许欺负翠柳,听到没?”
名安含笑应了,“名安岂敢。”
静临瞧出他眼底失落,顿了顿,道:“别怨你爹,他不来,想必是有什么苦衷。快走吧!”
说完狠心背过身去,再不看一眼。
车帘撂下,厚重的毡布“吧嗒”一声拍上了车厢的木壁,车夫吆喝了一声“驾”,车轮碾过地上的枯叶和未融化的冰雪——咯吱声响了几息,又停了。
只听名安“扑通”跳下马车,惊喜地叫了一声“爹”,拔腿向着密林飞奔而去。
翠柳也跟着跳下车,与静临两个一道跟上。
“冯大伯,陆二叔!”
冯象山笑哈哈地跳下马来,指着身后二十几个骑马的劲装汉子,“小子,我们这些人随你一道入蜀,等到了绵竹,你可得招待我们喝喜酒!”
陆梦龙摇着扇子走过来,到名安跟前敲了他一下,“什么表情,没看到你谢三叔失望了?他倒是想来,可惜公务缠身,送不了你了。”
名安一一应了,眼睛只顾看向众人身后。
段不循身披鹤氅,正蹲在一方石头垒起来的土灶前。灶上架着一口铁锅,锅里已经滚开了,面汤的香气在潮寒的林中散开,鸡汤面已经可以出锅了。
段不循盛了一碗,起身递给名安。
“爹!”
名安叫了一声,想起被他收养那日,他给自己做的第一顿饭就是鸡汤面。
彼时,年幼的他为了护住一块讨来的饼被人按在地上痛打,脖子上压着人家的脚,眼睛犹瞪着那块干硬的饼,满嘴是血地叫嚷,“我没错,我要吃饭!我没错,我要吃饭!”
一双粉底皂靴停在他的眼前,头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唔,是没错。吃饭面前,众生平等。”
仰头看过去,那是二十出头的段不循,神祇一般从天而降,英姿勃发。
名安抹了一把泪,接过面,唏哩呼噜,连面带汤,几口见底。
段不循眉舒目展,伸出手拍拍他的肩,“好小子!”塞给他一沓厚厚的银票,“你吃饱了,就不要再与穷人抢饭,若是能让他们也端上饭碗,那就是你的功德。”
名安哭着应了,翻看银票,粗略一算,除去铺货留下的本钱银子,几乎是将余下的现银都给他了。
“爹……”
段不循虎了脸,“男子汉大丈夫,莫要婆婆妈妈的!这银子到郧阳就兑了,换成现银运到成都,找一家银号开户存了。成都府还有两家铺子,到时候教冯伯伯助你过了明路。”
“冉娘子……”
段不循眼底漾开一抹柔情,余光瞧了眼静临,含笑道:“放心,你爹还能养得起家。”示意名安附耳过来,低声又道:“记住了,你是王名安,宛平县做胭脂生意的商户。你不认识段不循,不认识谢琅,更不认识刘阶。收苏木胡椒时教你走的门路,往后就能用上了。”
说罢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大步而去。
“爹!”
名安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呆了半晌,拉着翠柳一道跪下去,连磕了三个头。
冯象山拉着马过来,“行啦,快上车!也不知天黑前还能不能赶到太原……”
回程的马车将银儿卸在惟初草堂,车内就只剩下了静临和段不循。
段不循坐过去,一手捧着静临的脸,用拇指为她擦泪。
微俯下身,柔声哄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莫要再伤怀了。”
静临的脸被他的大手托着,显得愈发小了,泪眸瞪过来,看起来有些气呼呼,“人家捐官都拣清闲的、离家近的,你却偏偏将他支到蜀地去,安的什么心?”
段不循黑湛湛的眸子与她对视了半晌,嗬嗬地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你觉得呢?”
静临张了张嘴,很想问问他,这个是不是也与伍民有关,伍民手里到底有他什么把柄,能教他忌惮如此。
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想等着他自己主动说。因就改了说辞,垂下眸,鼓起嘴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你若是想说,早便说了。”
这是个十分娇憨的神态,以往从未在她面上见到。
段不循窥见了春光里蓓蕾初绽的刹那,不胜欣然。心肠也柔成了芳春枝条,吻落在她纤长的睫上,接着是微红的颊,翘起的鼻尖,挂泪的两腮,偷偷上扬的嘴角。
静临微阖双目,面上似有春风温柔拂过,痒痒地挠在心底的土壤上,种子破土而出,长成一片茸茸烟草。
正人间三月,春意盎然。
蜻蜓点水后,接着便被他揽到怀里。
头抵着他的下颏,听见他胸膛里心跳正惊蛰。
“刚才在林中,看到雪下的芽了么?”段不循的声音也像春风和煦,吹得人熏熏然,飘飘然。
“嗯,看到了。”
“那是冰天雪地中的一丝生机。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静临,我们与他们再见之时,或许就是在温暖的绵水之滨了。”
马车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