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到山西会馆时已近黄昏,京城飘下了今年第一场春雨。天空是湿黑的暝蓝色,带一点隐隐的暗橙,淅沥的小雨将青石板洗得光亮,地面倒映出朝前市浮动的灯火。
马车外,喧嚷的人声和沙沙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听起来有湿润的烟火气。车内,静临呼吸均匀,脸庞泛着熟睡的杏花色。
段不循瞧着她微张的唇,伸出一根指头,想撩拨,又怕惊醒了她,轻轻放下手,继续维持拥抱的姿势。
“走啊!”陆梦龙从后面的马车下来,过来大喇喇掀起帘子,朝内催促道:“别磨蹭了,老师已经派人来问了。”
静临被他的大嗓门吵醒,睁开眼看到人,猛地从段不循怀里起身,扭开脸去,整理鬓角零落的碎发。
陆梦龙也有些尴尬,“嘁”了一声,摔了帘子,转身走开了些。
寒凉的潮气灌进车内,一冷一热,激得静临面颊愈发滚烫。
段不循一只手臂将她圈在角落,凑近了,追着她躲闪的脸看,含笑低语:“躲什么,怕了?”
帘外就是喧嚣世界,有无数双眼睛,无数只嘴巴。他偏要贴得这么近,眸带春|潮,低声细语,循循善诱,将话说得暧昧,“我去了,晚上等我回来。”
车帘晃动,在潮湿的寒气里荡出白檀味的余波,迭迭迢递,无端撩拨人的心。
段不循上了陆梦龙的马车,脸色直接倒了春寒。
陆梦龙心虚地撇撇嘴,心道又不是明媒正娶的,至于这样么,觑他脸色黑郁不善,遂讪讪笑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会你们两个抱在一块儿,知道了,教我看我还——”
“往后对她客气点!”
段不循冷声打断他的话,鹰视之间,带着沉沉的压迫之意。
“我、”陆梦龙舌头打了个结,“我还得怎么客气?”
“待嫂夫人该用什么礼数,要我教你?”
“……你这是……动了真心?”
段不循淡淡瞥了他一眼,手按在伤臂上,没有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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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琅早上抵京,来不及回家,先去六科值房交接文书印信,案牍事琐碎繁杂,一忙就到了下午。
晚饭时分,阁部派了个青衣吏员过来传话,“谢大人,相爷教您家去呢。”
来人乃是刘阶的抄书文吏,谢琅认得他,因就问道:“阁老回了?”
这人笑道:“走了有一阵了,谢大人快着些吧,别教相爷久等了。”
谢琅手里的事还没做完,原打算再等等,同段不循和陆梦龙一道过去。这会儿刘阶派了人来催,便以为是那两个都到了,于是将案册简单整理了,交待了当值的下属几句,闷头前往刘府。
到了刘府,管家自垂花门出来迎接,“少爷来了,一晃几个月不见,老爷和夫人总念叨您呢!这边请。”
谢琅到了花厅,只见刘阶一人在圆桌后坐着饮酒,桌上只摆了三副碗筷,四盘冷碟。
并不见段不循和陆梦龙。
闻听这边动静,几个侍女进来上热菜,刘夫人含笑跟在后面,过来拉着谢琅打量一番,见他浓眉上沾了细密的雨珠,外袍也被淋得潮湿了,不禁换了嗔容,埋怨道:“这孩子,下雨也不知雇顶轿子。”说着教他快落座,“今天我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家常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师母厚意,清和愧不敢当。”
谢琅说着,仍是站起身来,朝着刘阶和刘夫人行礼如仪,之后才到下首坐了。
寒温叙罢,正事谈完,刘夫人给他舀了一匙醋渍梅子,“清和,定亲宴日子定下了么?我和你老师都惦记着呢。”
谢琅垂下眸,又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拱手道:“清和孟浪,教老师和师母费心了。只是……只是定亲就罢了,家里已经择定了亲迎之日,就在四月十八。”
“快坐下说话,又不是在朝堂,别动不动就站着。”刘夫人嗔道,打量谢琅神色,又问:“家里原先不是不同意么?”
谢琅默了片刻,嘴角干巴巴地扯起一丝笑容,“定的是沈坤沈大人家的女儿。”
“哦。”刘夫人眼里流露出惊疑,很快又恢复了从容,笑道:“原来如此。”
“沈坤?”刘阶看过来,“哪个沈坤?”
“正是新任宛平县令,从前的徽州通判,沈坤。”
“这倒是门好亲,门当户对。”刘阶说到这里微哂,语气里透出一丝揶揄,“那冉氏呢?”
谢琅俊脸涨红,尴尬道:“家母做主,纳了冉氏次女为妾,已经抬进门了。”
“诶呦!“刘夫人笑着接口,“这样倒圆满了!我见过那孩子一面,印象里是个模样性情都出挑的。方才听你这么一说,我还觉得可惜呢。这下倒好了,既对得起父母之命,也不辜负了你自己的心意,真可谓是两全其美。”
谢琅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刘阶瞪了夫人一眼,咳了一声,“妇道人家,乱说什么!”看向谢琅,淡淡道:“不循……毕竟只是个商人。”
刘夫人有点糊涂,“怎么了,我又哪里说错了么?”
谢琅觉得口腔干燥,唇舌僵硬,发出的声音像是锈刀锯枯木,“师母,您说的是冉氏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