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天气温暖得恰到好处,潮白河畔不知名的野花都被熏风吹开了,紫的、黄的、白的,丛丛簇簇,点缀在绿油油的河堤上,宛如一条织锦绣金的彩带,灿烂地蜿蜒至惟初草堂门口。
草堂内,泽兰筑前两排榴花胜火,树下用簸箕晒着金银花、陈皮和当归,药香萦鼻。
银儿将头发高高束在头顶,穿着身纯白的圆领袍,盘腿坐在树下竹席上,翻拣草药的功夫也不忘带着本方集翻阅,偶尔听到山里的鸟鸣和犬吠声时才微微出神。
目光望向远山浅碧的轮廓,澄光如练的潮白河,再到百草厅上斗笠般的茅草顶子,檐下悬挂黑蒲桃般的君迁子和成串的蝉蜕……惟初草堂宛若世外桃源,远离一切红尘纷扰,令人忍不住生出种一生一世的错觉。
错觉……银儿回过神来,很怕眼前的一切果真是种错觉,梦醒时分,自己仍是那个误入歧途、一无所有的王银儿。
从前只当拜师学艺是个念想,偶尔念叨、心里想想也就是了,没想到这念想如今竟成了真,自己竟真的拜到了程先生门下,得师父耳提面命、悉心教诲,每日与众位师兄弟一道,辨经、识药、论方……这一切,从前做梦都不敢想。
这些日子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了,除了偶尔思念静临和翠柳,生怕女子的身份暴露以外,几乎再无旁的烦恼了。
心底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医术不长进,辜负了师父的一片心意。
前几日听小春有意无意地透露过,待到三年出徒以后,师父似乎有意从十名弟子里留下一人,与小春一道带在身旁,作关门弟子继续教养,以承衣钵。
银儿想到此处,稳了稳心神,又继续翻阅起手中的方集了。她天资尚可,只是起步太晚,须得付出常人几倍的努力,方才能在众位师兄弟中间争得上游,一刻也松懈不得。
才凝神读了几页,冷不防背后伸过来一只手,一下子将方集夺了过去,“本草方集……啧啧!”杜仲将书扔给李天潇,“难怪远志每次考试都能拔得头筹,原来是背地里偷偷用功的缘故!”
银儿静心读书,忽然被人打断,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心下不禁微恼,只是不愿生事,便平静道:“让两位兄台见笑了。”
手一伸,示意李天潇将书还回来。
杜仲笑嘻嘻地将她的肩膀一揽,“大热的天儿看什么书!走啊,一起到潮白河洗澡去!”
银儿只觉肩上掉了块火炭,恨不得立即拂下去,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往旁边挪了两步,淡淡道:“在下自小畏水,就不去了。”
“你怎么回事?”杜仲撇嘴,“相处这么久了,还跟大姑娘似的,动不动就忸忸怩怩!洗澡不去,喝酒不去,打叶子牌也不去……怎么着,瞧不起我们?”
银儿脸色涨红,勉力伪装着男子的粗嗓,出口的话却底气不足,“没有,杜兄误会了,我只是……只是独来独往惯了,不惯与旁人相处罢了。”
杜仲“嘁”了一声,看了李天潇一眼,笑道:“王远志,你这么用功,不会是打着当师父关门弟子的主意吧?哈哈!劝你还是省省吧!杏林这个行当,一看传承,二看天分,三看经验,你占了哪一样?死记硬背的笨功夫只能在笔头上讨点便宜,真到挑旗行医的那天,这些都是不作数的。”
传承,天分,经验……这说的不就是祖上出了两代御医的李天潇?
自入门以来,众位师兄弟隐隐以他马首是瞻,视他为关门弟子的不二人选,他自己亦骄矜自持,以为关门弟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可就在上次考比中,天资卓绝的李天潇却被木讷寡言的王远志压了一头,只得屈居第二,心中实在不甘。
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个老实巴交的王远志,当初能够如愿拜师,凭借的也不过是几分实心眼儿,入门以后便显出了短处,基础不牢、脑子不灵,为人也不够灵活,还经常提问一些小儿科的愚蠢问题……这样的人也敢肖想关门弟子之位,凭什么,就凭他这股愚蠢的苦学劲头?
李天潇瞧不起银儿,又自矜身份,不愿直接出言讥讽,杜仲日日跟在他屁股后头,早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方才说的这番话实在是为他张目呢。
果然,李天潇闻言嘴角微吊,将手中方集随意翻了几页,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随手扔还给银儿,下巴微扬,面上似笑非笑,尽是不屑之意。
银儿藏在袖中的手不由攥紧了,胸膛几番起伏,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与这二人微一颔首,转身便往泽兰筑里面走。
杜仲却得寸进尺,伸手一把将她胳膊拉住,“我说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我们也是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上,这才好心提点你的。还不明白是么?再与你说透些,凭你的资质,再怎么苦学也不过是江湖郎中的材料罢了!日日做出一副头悬梁锥刺股的模样,徒增笑柄耳!”
银儿气得眼眶发红,却不想教他们看出来自己泪窝子浅,暴露了身份,因便将胳膊上的手一甩,“好意心领,失陪了!”
杜仲听出她这动静不对,哽咽起来细声细气的,像是个小娘们儿,忍不住哈哈大笑。
银儿死死咬着唇,拼命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掉,只恨没有通天遁地之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