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上最不缺的颜色就是红色,新郎的喜袍是大红的,筵席上的垫的绸布是大红的,嫁妆担子、吹拉弹唱的响器上缠着的绸花也是大红的,段不循被这成片的金赤绯红晃得眼睛发热。
卷棚外却是一个清凉世界,天是鸭蛋壳一样的浅青色,花圃中栽种的翠云草在阳光下透着蓝,看起来有点像是湖绿色。这样的配色像极了静临那方失佚的旧帕子,它被他故意留下,又着意交到谢琅手上,那人却用心至深,始终不曾与她提及此物。
上次他来云天间说的那番话已经是放下前尘的意思,可归还之物却只有一张画像,并没有那方帕子。
同样是男人,段不循如何不了解男人的心思,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若是一辈子都得不到,那就一辈子都忘不掉。同样,主动出击是很容易的,克制却非常难得。
对于自己的女人被旁人惦记这件事,段不循观感微妙。她的确是个很招人的女人,男人喜欢她、迷恋她也实在是很正常,这并没有什么。可惦记是一回事,动了真心却是另外一回事。谢清和的确是动了真心,虽然他并不配……他方才那问题分明是在敲打他,生怕他辜负了她。
段不循方才喝了他这杯敬酒,虽则只有一杯,此刻却觉得有点上头,胸口憋着一团郁气,呕不出、咽不下,像是宿醉后那股压抑不住的淡淡恶心。
“段姐夫?”
身后有人这样叫他。
段不循对这个称呼感到颇为新奇,回头见到来人,心里那股淡淡的恶心却愈发加重了。上次与这人见面还是在运河上,她长得……实在是不怎么像她的姐姐。
见他止步转身,冉宝儿也趁机仔细打量起他来。
初见时情形危急,她那时候被眼前乱飞的雪亮刀片和四处迸射的血液吓得失了神智,并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他,脑海里只留了一个模糊的印象:身材高大,气度不凡。
后来这份模糊的印象也被时日冲淡了,她见到了风华绝代的谢琅,便自作主张地将他想象成了个脑满肠肥、膀大腰圆的铜臭之人。
此刻看清了面孔,却发现这人实在生了一副耐看的相貌。与谢琅那种面若朗月的俊美不同,这人轮廓很是英武,眉眼唇角蕴带风流,气度却十分深沉冷峻,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概。
那贱人倒是好命……冉宝儿暗暗想着,又走近了几步,到段不循身前一臂之距停住,轻轻蹲了个万福,怯生生道:“宝儿斗胆这样称呼,不知是否唐突了官人。”
不得段不循答话,她便飞快地睃了他一眼,之后将头低了,面上挂了个娇怯不胜的笑,“说起来,姐夫还是宝儿的救命恩人呢。”
说着便又盈盈下拜,“多谢姐夫的救命之恩,宝儿无以为报,只有几句心里话想与姐夫说说,不知姐夫可否移步一听。”
段不循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脚步却纹丝未动。
冉宝儿从他这一声笑里听出了几分轻蔑之意,却是并不气馁,“有道是疏不间亲,姐夫与我仅有两面之缘,与姐姐却是日日相伴,有些话我便不好直说。只是……”她看着段不循,目光含羞带怯,隐隐透着悦慕,“姐夫于我有大恩,便是知道姐夫听了这话会感到不悦,宝儿也得说。姐夫,我姐姐她……她实在是个不安于室之人。
她与清和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姐姐能言善辩,想必已经与姐夫有了交待,若是姐夫真的相信一男一女久处一室仍发乎情、止乎礼,那宝儿便也没什么好说的,此事不提也罢!可是,”冉宝儿说到此处顿住,像是颇为难以启齿,“若只有清和一人也就罢了,她竟然连娘家的表哥、夫家的小叔和大伯都不放过……”
冉宝儿一张脸已经羞得通红,“作为妹妹,于情于理都不该说这样的话,说了于我自己也没半分好处。可您救过我的性命,我便得提醒您一句,娶妻娶贤,我姐姐她却是个水性女子,实非良配。”
“是么?”段不循听完她这番情真意切地剖白终于开了口,忽地凑上前一步,笑道:“我看你倒是颇为贤惠。”
本就凑得很近,这下更是几乎贴面,冉宝儿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气,目光落到他腰间缠着的白玉带子上,耳朵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姐夫……”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段不循风流在外,冉宝儿早有耳闻,此刻听了这话已是羞得抬不起头了,一颗心在胸腔怦怦乱跳,出口的话都带了颤音,“想必是教养不同的缘故了。”
“非也。”
冉宝儿疑惑抬眸,却见他居高临下地冲自己笑,眼尾上挑,嗓音似有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冉宝儿便着了魔一般,用力垫起脚尖,将耳朵凑了过去。
他的声音带着热气酥酥麻麻地传到她的耳中,紧接着又在她脑中轰然炸响,“因为你丑。”
“你——”
冉宝儿面上一阵青红交加,似是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再见这人眨眼间已是面孔黑沉、眸泛冷光,不由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倒退几步,而后强作镇定道:“方才所言句句出于肺腑,姐夫若是不信,自可找人求证,何必出口伤人?”
说着仍不死心,作出一副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