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膝坐在罗汉床上,就着手边的茶壶和空杯倒了杯温茶,推过去对面。
“吃完蒸饼喝杯茶,压压惊。喝完茶尽早把六千两金铤送去户部,再给二兄秘密上个认罪奏本,骂自己骂得狠一点。六千两金也不算少了。二兄应该会下密旨训斥一顿,罚你三五年的俸。你身上那堆零零碎碎的散官职衔,说不定也会被削去几个。”
“谢殿下。”裴显接过那杯温茶,啜了一口,感慨说,
“送来六千两金铤,换走了狸奴一只,城外狸奴别院一座,转手又把六千两金拿回去了。殿下好筹划。”
姜鸾嗤地笑了。“算计不过人,服输掏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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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夺磨刀霍霍,请战了七八日,终于有了光明正大领命动手的机会,立刻带了手下精锐,猛虎下山一般直扑出宫,半个时辰不到,连车带人全抓了回来。
皇宫附近等候的青篷小车,车上查看动静的‘卢氏旧友’,连同赶车的大青驴都抓了。
这次抓到的大活人身份不一般,大人物手下的得力帮手,知道许多机密事的心腹幕僚,软硬兼施,很快撬开了口。
过去数月里,京城暗中发生的阴私事,一桩桩地抖露出来。
京畿坞堡是王氏秘密产业,坞堡里查获的强弩和死士是王氏私兵。
最新的一桩是顾六郎的事。
皇城西门的守将刘牧光,家族能够在京城扎稳脚跟,接受了太原王氏的不少恩惠,刘牧光知恩图报,收下了王相的手书,按吩咐行事。上元夜,故意灌醉了李虎头,当夜的皇宫城防露出破绽,左掖门无人看守,从外皇城可以直入后宫。
当夜安排和顾六郎同住一室的宗室子,性情是个尖酸刻薄的。宴席上被刻意撩拨了几句,提起谢五郎如今的风光,那名宗室子生出嫉妒,当夜果然大放厥词,激得顾六郎半夜去东宫讨说法。
按照幕僚的筹划,顾六郎喝多了酒,性情又轻佻,酒后失言,说话必定不会好听。东宫皇太女又不是什么好脾气,半夜把人乱棍打出来都是轻的。
刘牧光已经安排了人手在路边埋伏,只等顾六郎被狼狈赶出东宫,把他哄去皇宫里连通洛水的池子边,制造一起溺水意外。
日后查起的说辞,就会是“被皇太女训斥,羞惭激愤投水。”
顾娘娘因为虎儿的前程,已经和东宫皇太女起了心结。但顾娘娘是个低门小士族出身的女子,她的心不够狠,不够硬。一边费尽心思提防着,一边又犹犹豫豫地念着姑嫂情分。
如果当中添上一起人命,再软的心肠也会硬了。
在大人物看来,撕破了脸有撕破了脸的好处。
心里尚残存着亲戚情谊,如何冷静地替小殿下谋划算计?
有了顾六郎一条人命隔在中间,从此以后,两边再不得表面安宁,必定势同水火。
顾娘娘从此不再顾忌着从前的姑嫂情谊,就可以全心全意地为小殿下谋算了。
顾六郎一条命轻如鸿毛,死得值得。
但人算不如天算,只要是刻意筹划,就有漏洞,就会出错。
顾六郎当夜醉酒直入左掖门,寻东宫皇太女讨个说法的路上……走错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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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闻鼓一案引发的连续震荡,并未公开声张出去。一切都在暗中秘密进行。
五日后,该查的都查了个清楚。
为了避免大动静,裴显再次登门安仁坊王相府邸,刻意选在深夜。
王相没有在正院会客,而是在相府后院的水榭边见了裴显。
百年大族,枝繁叶茂,相比于太原王氏的本家宅院,朝廷赐下的相府官邸只算是普通寻常。
王相就在朝廷赐下的不算大的官邸里居住了二十余年。
原本普通寻常的一座官邸,在这二十余年里,逐渐被打理得精致,新修建的几处亭台楼阁,移步换景,处处显出大族的风雅底蕴。
王相穿了身家中燕居的暗色团花袍子,站在水榭边,随意地洒下鱼饵,水面下的各色锦鲤蜂拥而至,争相吞食。
裴显带着几名亲随,缓步走上了水榭的九曲木廊。
王相侧身见了裴显,平淡颔首,“裴中书今日登门,带了多少兵马?”
裴显在五尺外停步:“并未带兵马,只携了三五亲随而来。”
“只带了三五亲随。”王相笑了笑,“裴中书可知,京城的世家大族,家家蓄有私兵。裴中书只带了三五亲随就敢登门?果然英年锐气,行事处处锋芒毕露啊。”
裴显道:“裴某对王相并无敌意,今晚也无意锁拿任何人。今晚做个擅自登门的不速之客,实在是受人之托,有人想当面请教王相几句。”
王相拧了下眉。
裴显身侧的走出一个身材纤细的‘亲随’,揭下斗笠,脱下斗篷。
“王相安好。”姜鸾呼了口气,把斗篷递给裴显。
王相失笑起来,身子又靠回了围栏,随意撒下一把鱼饵,“原来是皇太女殿下亲至,蓬荜生辉。”他做出个请说的姿势。
姜鸾往前走近,在王相面前的三步距离停住了。
她今晚前来,带着最近搜查出的众多实证。搜查出的实证越多,她越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