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她虚弱的身子已经起了烧。
裴显睡到半夜被宫人叫起,匆匆进宫探视病情。
春夏交替的季节,气候乍暖还寒,她的病情猛烈反复。
一病就是半个月。
等她从浑浑噩噩的沉睡中醒来,满室都是苦涩中药味,她在病床上张开酸软的手臂,闭着眼睛软软地说,“我的猫儿呢,抱过来。想她了。”
满室宫人,无人敢应,纷纷沉默着低头。
她养的波斯猫儿,被视作引发这场大病的罪魁祸首……已经不在临风殿了。
姜鸾闭着眼睛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她隐约感觉不对,支撑着要起身。
撑了几下,哪里起得来。
裴显站在床边,隔着一道半放半挂的薄帷帐,低头看她。
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但不知怎的,姜鸾一眼便看出,他怒极了。
“为了只狸奴,几乎丢了性命。”裴显的语气依旧是称得上和缓的,说出的话却不容拒绝,“陛下的性子不适合养爱宠。”
无论她怎么闹,怎么求,怎么好声好气地哄,裴显软硬不吃。
临风殿里再没有养过第二只猫儿。
姜鸾口述的遗诏里,郑重其事写了一条,陪葬一套猫儿扑蝶的瓷碗瓷盘。
要毛色雪白的猫儿。要上好的制瓷窑厂出的瓷器,猫儿的白毛要纤毫必现,栩栩如生。
她在遗诏里说,她喜爱狸奴,生前不得陪伴,希望死后如愿。
遗诏由起居郎忠实记录下来,呈给裴显,他一个字不漏地看到了。
一整套二十四件猫儿扑蝶的越窑青瓷碗碟,已经日夜赶工地制好,作为贡物运送进京,由他亲手放在她的陵墓陪葬里。
他以辅政大臣的身份,操持了全套丧事,在宫里的灵堂里守过了头七之夜,率领百官步行护送棺椁入了城外五十里的山谷帝陵,回京如常地操持着整个月的政务,等到七七那天,又捧着那套刚送进京的二十四件越瓷碗碟入了山谷帝陵,在帝陵旁的青庐独自守过了七七之夜。
之前在宫里操办丧事,头七之夜,他在灵堂里。丧事繁琐,耗费心力,他睁着血丝满布的眼睛,坐在灵前。
她的棺椁是一幅极厚重的金丝楠木棺,五年前就备下的,他后背靠着沉重的木料,喝了整夜的酒。
带进灵堂的酒,是边关军里常见的烈酒,闻起来香浓,喝起来呛辣,她提过几次想喝,他从不让她喝。
“不行。”他理所当然地拒绝,“陛下的身子,喝不了烈酒。”
见她沮丧,他难得安抚了句,“等陛下身子大好了以后,再喝不迟。”
姜鸾气呼呼地抱怨,“每次都是这句。朕的身子自己知道,这辈子再也好不了的。裴相每次都说以后,以后,朕没那么多以后了。”
她说话惯常不留余地,赌气时说话更决绝,裴显一笑置之。
七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她的身子拖过了最糟糕的头一年,又度过了几个难熬的秋冬,病危了几次,最近两年已经不再像初时那么糟糕了。
拖着不好不坏的身子度过了七年,朝廷的局面眼看着一点点的好转起来。
裴显嘴上从来不说,心里却笃定地认为,就连四处窟窿的朝廷破烂摊子都能起死回生,她青春正盛,当然可以拖着这副病弱的身子,继续不好不坏地度过十七年,二十七年。
眼下是夏秋季节,她的身子曾被冰水寒气侵袭入骨,一年于她最好的季节是夏季。
刚刚度过了一个盛夏,步入初秋,七八月是她最稳妥的季节。
他的生辰落在八月,也向来是她最闹腾的月份。
他早早地就防备着她闹腾。
盛夏刚过,初秋昼长。他躲出城外,在裴氏别院纳凉的水榭里,对着满案的军报奏本独自过了生辰。
当天还在筹划着,今年未起战事,国库丰盈,或许明年可以往北一战。等大破了突厥牙帐,把长城以北的威胁彻底铲除,便可以回过头来,对付西边南边几处拥兵自重、早有不轨之心的节度使。
两三年时间,不,如果出兵顺利,或许只需要一两年时间,铲除为首的一两个,再挟着出兵锐气一举收降其他几个。
边境宁靖,他就再也不需要频繁领兵征战,可以长久地留在京城。
那时他得了空,再把朝堂细细地筛一边,把这几年京城三番五次刺杀他的背后主谋们揪出来,或许就可以找个天气适合的日子,带她出城踏踏青,省得她整日地在他耳边抱怨出不了宫,日子太过气闷。
他向来擅长筹谋。
手中掌着军政两边的重权,一眼看穿了中央朝廷的内忧外患,他以极大的耐心和坚忍毅力,谋划出一条长久之道。
她却等不了他了。
令他猝不及防地崩逝在今年的八月,再也看不到他筹谋的那么多以后。
夜晚无人,边关带回来的烈酒从三两锡壶里倾倒而出,酒香浓郁,琥珀色的美酒淅淅沥沥,洒在祭奠灵前。
灵堂随侍的几个小内侍远远瞠目看着,无人敢靠近。
“上次不该拦你。”裴显轻声道,“喝吧。”
白日里哭灵的文武百官都出宫回家歇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