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少根弦,所以哪怕同样在军中待了两年有余,能认得的字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和军旗。
前者是因为大汉为了降低一点文盲率,强制要求士卒领赏钱时必须签自己的名字,后者是因为作战时必须随着军旗冲杀,违反军令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东边不亮西边亮,老爷子在药理上有常人不及的天赋。哪怕汉中郡那时是个酱油郎的角色,但仍旧会有小股的羌贼骚扰,和活不下去的流民入山为匪,这个时候就需要戍卒去征剿。
打仗就免不了受伤,尤其是他们这种披甲率几乎为零的大头兵。
等到受伤时,别说是老爷子这种只跟着巫医学过三个月,主要负责熬煮汤药,依靠俺寻思之力的二把刀医士,就是劁猪匠他们都敢试一下。
在从来不缺患者的高强度训练中,老爷子的进步飞快,到戍卒期满的时候已经成了能十活六七的全能型医士,当时的曲军侯还恳切地请老爷子再多留两年。
老爷子婉拒,选择同冯家老爷子一道来到平山里安家。
老爷子心里清楚得很,甭管他医术多高超,手底下救了多少人命。不识字就是不识字,贱役就是贱役,一辈子都没有像老友那样出仕的机会。
所以干脆趁身体还好,为儿孙置下一份产业。再借着与冯家老爷子的同袍之情,救命之恩,央求他教导儿孙,争取三代之内把腿上的泥巴洗干净,至不济也要成为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地主。
谁料人算不定天数,秦游的父亲秦扬实在是不争气,不仅把老爷子不喜欢读书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在冯家学习时字没学到几个,和年纪相仿的冯况架倒是打了不少,恶劣的关系一直延续到成年后。
还没有遗传到老爷子对草药的识别,药理运用的天赋,和人命为贵的一颗慈心。
老爷子不是没想过好好教训儿子成才,无耐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一要管教,老妻便以身回护。几次三番下来,孩子便失了敬畏之心,变得无法无天起来。
老爷子没办法,只得强压着儿子学了一门木匠手艺,好多一份谋生的本事,不至于只靠在土中刨食。又舍去面皮,为独子求了一门好婚事,指望今后岳家能帮衬不成器的儿子一二。
等到秦游出生,就更是将一腔慈爱全数倾注在秦游身上,可惜长久的劳作拖垮了老爷子的身体,就在收养燕芸那个荒年,老爷子撒手而去。
秦游也逐渐被志大才疏的父亲教得牛性左心起来,认为冯家只是比他多了一个好大父,而且门槛高,少去自讨没趣。
但对于换了个芯子的新秦游来说,一切都不是问题。
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就不要谈什么尊严。
秦游无视了周遭乡人那些仿佛能凝成实质的鄙夷目光,只在心中斟酌着等会见到冯况后该如何说。
不意即将到冯家时,忽听得一声喊:“大兄!”
抬目一望,正看到冯家半人高的院墙上正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正欢快地冲他招手。
这是冯况的次子,冯恒,年十二。
说来也怪,秦扬与冯况斗得乌眼鸡似的,可冯况的两个儿子打小就是秦游的跟屁虫。
尤其是冯恒,哪怕被冯况三天两头找茬揍,耳提面命不要跟着秦游晃悠,免得被他被秦扬那个匹夫笑话,但还是不改初衷。
所以秦扬见到冯恒也是真心欢喜,急行几步欲要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忽地想起了什么,赶忙停步。
不出秦游所料,冯恒的声音落下去没多久,冯家院中就传出一个威严浑厚的男声:“恒,有客来访,不可如此无礼。”
随后秦游就见到一个黑衣高冠,须发茂密,佩长剑的国字脸男子。
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在昨日听到芸娘说柴火是恒帮忙扛回来时,就应该想到是这尊大神回家了才是。
但事到临头,也避不开了。
所以秦游恭恭敬敬朝着这位冯家当代家主冯翼行礼:“游拜见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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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翼字云松,汉中成固人也,初为县吏,有威严,明法度。——《梁书·卷六十七·列传第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