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是吾失了计较,险些害了贤昆仲。”乌青着一只眼的高贲冲着秦游三人不住长揖。

态度十分恳切,语气无比真挚,话中是满满的悔恨。

再加上他相貌生得好,很容易就会让人生出可怜之心。

冯旗是个老实孩子,见高贲这幅模样,我们不怪你这样的话数次滚到了嘴边。

但大兄和比他聪明的弟弟都没开口,再加上方才三人是分开跑的,直面危险的并不是他本人,冯旗觉得自己没有立场代替大兄与弟弟原谅。

所以也就是抓紧肩上的井绳,抱紧怀中装有蜂蜜的陶罐,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副自己是个河蚌的模样。

冯恒就更是满脸严肃,看向高贲的眼神中充满了厌烦与戒备。

秦游现在是完全脱力的状态,大半个人的重量都挂在冯恒身上,所以冯恒能够清楚感觉到大兄此时有多么虚乏。

双臂软得和面团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上去就像是大病了一场。叫人看见别说是斩熊了,不怀疑命不久矣就不错了。

所以看着不住在眼前晃悠的高贲,冯恒只觉得吵闹。

若是事事都能靠道歉解决,那设刑狱做什么?

他的目光移到高贲已经变得乌青,甚至有些发黑的眼眶上,觉得大兄还是打轻了。

就应该往两颊招呼,打落这竖子几颗牙,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倚仗家世,肆意驱赶猛兽到别人山头上了。

但冯恒知道,这些都只能想想。

在高贲亮出自己身份的那一刻,他与大兄的这份怒气,就永远找不到地方撒了。

高贲之父高阳,是县右尉。

同冯翼一样,是个百石吏。但冯翼的主计吏是由县君征辟,相当于县君的私人僚属,高阳这个县中右尉却是朝中选任,地位是要高上一截的。

更何况……

冯恒前些时日跟着伯父去县中可不是白去的。所以他还知道这位县右尉的背景硬得很。其祖上,也就是高贲的曾祖曾被朝中诏拜为征东将军,远征东夷,大胜还朝,受封为乡候。

尽管传到第二代就因为坐事夺爵,但到底是曾经阔过,也能被称一句侯门之后,所来往的人家都是长安城的高门大户。

因此即便是那位有着外戚身份的陈县尉,平素相处也是客客气气的。

高贲投胎技术比他们强太多,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仗着占道理给了两拳也就算了,要是知道了还打,冯恒毫不怀疑自己会被轮番教训。

尤其是阿父,说不得会把他关在家中,不准他与大兄往来。

大兄已然将陈卫得罪透了,此时也不宜再树敌。

而且高贲这态度,谦卑太过。

冯恒在县中时接触过不少所谓的“成固后起之秀”、“吾县未来的希望”,知道这些人多是花花轿子人抬人,互相吹捧好抬高身价,为及冠后的出仕做准备,最好是能得个孝廉什么的。

那些人外谦实傲,给僮仆放赏都是漫不经心的往怀中扔,更恶劣一点的直接往地上丢,以看僮仆撅起屁股捡钱为乐。

高贲不在他认识的人中,可冯恒已然将他划做了同一类人。

不然也不会只是不住道歉赔情,而不谈其它了。

因为高贲真心实意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抵得过自己兄弟三人的性命。

说不得还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礼贤下士,纡尊降贵,大兄该感恩戴德,纳头就拜,从此追随左右,鞍前马后呢。

伯父曾经对他说过,如此一身乃是父精母血,又在母体孕育十月方得诞育。为了长大成人,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钱粮。好比种树,须得时时看顾,才能有几分成材的迹象。

所以若是将来长大进入仕途,也得寻一个品行才学俱佳的主君效命,莫要把一生蹉跎了。

冯恒当时听得似懂非懂,只记得自己好奇问了伯父一句:“县君不好吗?”

伯父听罢后,脸上浮现出的苦笑胜过千言万语,让冯恒瞬间意识到自己孟浪了。

那时冯恒就在想,若自己此生寻不到一个值得相随的主君,还不如不出仕,留在乡中以诗书自娱,用耕读传家。

等到有了儿子,便好好教导,让他们出仕为官,保家声不坠。

就像大父曾经做的那样。

如此这般想着,冯恒就不由看了一眼正挂在他身上,眼神幽暗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大兄。

心中轻叹,可惜大兄不喜欢读书。

汉家虽有军功制度,可自平帝始,对外就鲜有大胜,多是些零敲碎打,没有什么军功可得。

加上此后数任帝王早崩,主动出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封狼居胥,追亡逐北的冠军侯故事就好像是一场久远飘忽的梦。

在那位安汉公的建议下,朝中衮衮诸公越来越偏向以五经取士。

遗子百金,不如经书一筐,才是时下的主流。

如今这位陛下倒是年富力强,可惜不改诸侯王的脾性,一味贪图享乐,声色犬马,竟真学起做那三代前垂拱而治的圣贤君王。

竟堂皇言事决于三公,决于朝廷诸位重臣,朕自垂拱而待天下大化矣。

大兄不通诗书,只怕入仕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