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间, 谢知秋就明白了为什么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跑得那么快——
这桩案子,照实去判,必然得罪齐相, 那是一个死字。
但如果不照实判,必定要伪造证据、另寻替罪羊,大理寺命官居然亲自伪造罪证、官官相护, 这可是巨大的把柄,一旦有朝一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照旧是一个死字!
齐慕先甚至将路都已经铺好了——
大理寺没有一个人敢提“齐宣正”的这个名字, 只说是今年录用的新进士杀人。
这意思, 恐怕就是要让大理寺抓一个新进士来替齐宣正顶包。
这桩案子, 非但必须是冤假错案,还会多拖一个没有背景的朝廷命官下水, 多出一条人命!
谢知秋遍体生寒。
横竖都是死,只要还算有选择,都会选三十六计走为上。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保住一条小命,未来就还有希望。
但她明面上和齐慕先走得很近,她头上的人可以推掉这个活,她却推不得。
一旦选择站队,得到了比其他人更多的利益, 难免也得做些脏活。
谢知秋强压着浮上心头的怒气,故作冷静地问:“你真的杀了人?”
齐宣正一听她这话,表情倒是严肃起来。
他稍一坐正,作赌咒发誓状:“怎么可能!无缘无故, 我杀人干什么?”
谢知秋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你母亲才下葬不到三日, 尸骨未寒。你尚在孝期中,同平章事大人还在为你是否可以免去丁忧周旋,而本该守孝期间、身上还有一桩婚约的你,无缘无故,好像也不该出现在乐坊吧?”
“……”
谢知秋这几句话,成功将齐宣正问倒了。
他卡了一下壳,有一瞬间,他看谢知秋的眼神,变得怨恨而阴毒。
但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尽管齐宣正有十足的把握,没有人敢让他死在这个大理寺狱中,不过他也清楚,在他爹将一切从头到尾打点好之前,这个“萧寻初”对他的人生有相当大的决策权。
想不到他齐宣正,有朝一日也会落到这个田地。
齐宣正心里“啧”了一声,但面上态度好了很多。
他一摸后脑勺,道:“萧弟,这个事上,我承认我是昏了头。主要是母亲去世,我实在太难过了,必须找个地方借酒消愁,要不然我觉得自己也一天都活不下去。
“你我都是男人,你想来也明白,人活在世,难免有这种时候,这一点小错,你就饶过我吧。”
谢知秋:“……”
齐宣正又说:“这个关头还去乐坊是我不对,但杀人真和我没关系。
“萧弟,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我现在前途一片光明,我父亲还是齐慕先,我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去杀一个伎女?凭我的家世地位,什么女人得不到,又何必非杀这么个人?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非杀这女的不可,区区一个伎女,还用得着我齐宣正亲自动手?”
谢知秋一顿。
齐宣正这话,倒还有几分道理。
当初林世仁在春闱开榜过后得罪了齐宣正,被打断右手,齐宣正就是全程在幕后,绝没有亲自动手的。
而且林世仁那个时候,齐宣正也没有下死手。谢知秋很难想象一个乐坊的歌女,究竟要如何得罪齐宣正,才能被他恨到亲手杀掉。
但齐宣正这个人,谢知秋对他的话也不敢全信,只说:“按照大理寺现在初步调查的结果,这桩案子条理清晰、证据确凿,凶器已经找到了不说,还有不少人证。
“你若真没有犯事,怎么会叫大理寺的人当凶手抓了?”
“这恐怕就要问大理寺了,我也不太清楚。”
齐宣正扶住额头,一副宿醉未醒、头疼欲裂的模样。
他说:“昨晚我刚酒醒过来,人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还被一大群人团团围住,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承认我在孝期留宿乐坊是不应该,但要说我杀人,我可不认。”
*
据齐宣正说,他当晚遭遇的情况,是这样的——
自母亲去世后,他郁郁寡欢。
在母亲去世前,他其实就已经是乐坊的常客,不过身为堂堂从四品秘书少监,流连乐坊花街并不光彩,所以他出入这等烟花之地,常用化名。
当晚,许是受到母亲丧事的影响,他心情尤其郁闷,只想逃避现实。
恰逢他在乐坊的相好,差人送来他之前不小心落在乐坊的簪子,并告诉他乐坊来了几个新的歌女,今晚会给客人唱新曲子。
齐宣正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等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身在乐坊,寻找人生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当晚乐坊非常热闹,人来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