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再说吧。”
“我们离婚吧。”
周之衷跟贺然婕的声音一同响起。
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落下来,周之衷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恐慌。
贺然婕十三岁时就说要当他老婆,周之衷没当真。
十五岁的时候她又说,周之衷还是没当真。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喜欢华安穗的。
喜欢她学的专业、喜欢她开明的父母,以及在和睦家庭之下养出来那种恬淡的,发自内心的平静。
这些都是周之衷没有的。
与其说喜欢华安穗这个人,不如说他喜欢对方给他的那种感觉。
他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却有一个掌控欲极强的父亲,人生的每一步都必须要按照对方的规划。
周之衷极其厌恶这种生活,厌恶自己的父亲。
他跟父亲彻底闹翻,是对方逼走华安穗,还拿华安穗一家人要挟他跟贺然婕结婚。
那一刻他对这个世界,对他的父亲彻底失望。
婚后他流连花丛,夜不归宿,做各种荒唐事,放任自己一点点烂掉。
第四年的时候,他父亲终于坐不住,暗示他可以跟贺然婕离婚。
他开口的那瞬,周之衷报复感达到了顶峰。
后来有一个女人说怀了他的孩子,事情闹得很大,那天周之衷还是回了家。
他以为贺然婕躲在哪个角落,随时冲出来捅他一刀,他都做好准备去医院待几个月。
但人没在客厅,周之衷只好上二楼。
推开卧室的门,里面没有开灯,只有浅浅的月光照进来
贺然婕盘腿坐在地板上,头发披散,染了一身霜白。
她没回头,背对着周之衷问,“孩子是你的吗?”
周之衷想说是的,但贺然婕看了过来,那张朦胧在月色里的脸一片莹白,像是会随时散掉、消失。
“周之衷,孩子是你的吗?”她又问了一遍。
周之衷喉咙发烫,看着她泛红的眼皮,默了片刻,说,“不是。”
贺然婕垂了垂眼睫,声音很轻,“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相信你。”
周之衷望着她的侧脸,慢慢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拿过她手边的酒自己喝。
他们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说上一两句话。
许久,贺然婕开口,“你回来之前,我想了很久,如果这个孩子是你的,那我就跟你离婚。”
周之衷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表情融在黑暗里,没有说话。
“但你说不是,那我们……”贺然婕像是对自己说的,“就这么过下去吧。”
周之衷心口一刺,看向贺然婕。
对方也看过来,她不知道她的眼睛有多悲伤。
贺然婕每次都是这样,嘴上说着很难听的话,下手也毫不留情,可表情总是在问,周之衷,你怎么还不喜欢我?
周之衷根本不敢跟她的对视,不敢在这个家待着,也不敢去想她守在这个房子等他回来的样子。
他是希望贺然婕下手再狠一些,因为疼痛是他唯一减轻负罪感的途径。
他是要烂掉的人。
他要他父亲看着他一点点毁灭,让当初抱有的期望最后全都化成失望。
但贺然婕总是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
她拽着他对世间最后一点留念,死死地,不肯放手。
十三岁那年,贺然婕爬到他房间的窗外,敲开他的窗,仰着望过来的目光明亮又骄傲。
“周之衷,你爸以后想你嫁给我,我想了想,你也不错,我同意了。你不能再跟其他女生玩,也不能喜欢别人,你是我一个人的。”
现在贺然婕也是这样仰头望过来,眼里却盛满了泪。
她说,“周之衷,我也想有一个孩子,这样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可以跟他玩了。”
周之衷想跟她说,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他父亲会抹杀那个孩子天性,操控他的人生,毁掉他的希望。
但贺然婕满脸泪痕,他就什么都没有说,低头吻上她的眼睛。
-
那晚大概是贺然婕躺在身边,周之衷做了很多有关她的梦。
梦里十五岁的贺然婕,无忧无虑地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同行的还有她亲哥。
他们兄妹经常陪着他出去采集昆虫标本。
但贺然婕并不喜欢虫子,有些丑陋的她还会感到恶心。
她哥就调侃她,“你还说要当之衷老婆,你最讨厌的虫子就是他最喜欢的,这样有什么共同话题?”
贺然婕不以为然,“谁家夫妻没事整天说虫子?他要跟我谈情说爱。”
“你害不害燥?”
“那你还问我!”
贺然婕哥拉周之衷下水,“管管她。”
周之衷一般不掺和,从车篮拿了一瓶饮料给贺然婕。
贺然婕凑过来,“周之衷,我不介意你喜欢那些丑虫子,但虫子以外的世界你必须喜欢我。”
她仰着那张漂亮明媚的脸,说着霸道的话。
周之衷的心轻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贺然婕的哥哥,嘶了一声,“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