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嘭”地一声合上,门板差点儿拍上官差的鼻梁,隔着院墙还能听见官差骂骂咧咧。
背靠着门板,林惜昭缓缓跌坐在地上,连衣裳湿透都不曾理会。
“原来是是这样,早该想到的。”她抱着膝盖,鹅黄裙衫拖拽至地面,怔怔出神。
当初在鬼巷,她轻轻抱起那方书匣时,一切就注定了。
她从宋逾白手中接过了他的过往。
命运流转,两百年前那个能够敲登闻鼓、鹤袍补服为民请命的年轻御史,与那个持剑轻袍、仙姿秀逸的仙门弟子的面容逐渐重合,合二为一。
命运的漩涡平等俯视着每个人,宋逾白将要走向他在下界的最终结局。
只字片语,却令人不愿卒想。
“姑娘,怎么啦?”阿原面色苍白地扶门而出。
林惜昭摇头,眼神坚定:“我要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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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天牢。
隐藏在最深处的诡影晦暗难明,几盏孤零零的油灯摇曳,仿佛会随时湮灭。
这里本该是被所有人遗忘的地方。
晚饭的时辰,外间几个狱卒聚在一块儿喝酒赌钱,笑骂声穿透单薄的牢房。
天牢里关押的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没有什么人会关心他们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
偏偏几天前还真就来了个“例外”。
那人来时还一身官服,狱卒原以为又是哪个贪官污吏被抓了进来,真是大快人心。
但得知原委后,连他们这样的小卒都忍不住为那位大人唏嘘。
那日,戾帝不想再听别人说水灾的事情,罢了朝,传了王贵妃到寝宫嬉闹。
沉闷的雨声里,阵阵鼓声突然冲破云霄。
登闻鼓响了。
本朝效仿前朝于午门外设了一座登闻鼓,但敲鼓的条件严苛,是以自设立以来,无人敢在此击鼓鸣冤。
而这一日,沉寂了两百余年的登闻鼓终于迎来了它的初鸣。
登闻鼓一响,戾帝绞尽脑汁要逃避的大朝会是不得不开了。
金銮殿上,刚刚亲政几年的年轻帝王面色不善,死死盯着玉阶之下身长玉立的年轻官员。
烦人。
又是他。
上一次,他惹得爱妃为弟弟哭了一夜,这一次又来扰他的清净。
宋逾白唇齿一开一合最初说了什么,他几乎没怎么听清。
只听绿袍官员话音一转:“微臣辗转多日,终于查到了黄垣河决堤的内情,非是天灾而是人祸。万年县令勾结宛平伯侵吞朝廷拨银,以致河堤年久失修,酿成惨剧。”
听到宋逾白讲到此处,戾帝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虚,这事确有他的默许。
不,他扫清心里的念头,朕是天子,富有天下,区区钱财就是取了又如何,都是朕的。
那些老家伙不能管,你这个小小御史更不能管。
“经臣查证,这笔银款辗转用于寿仙宫修筑。追本溯源,此事实为圣上识人不察,臣属为献媚于上而罔顾百姓。还请圣上查处涉事之人,以证法纪,以安民心!”
宋逾白掷地有声,深灰的眸子紧盯着上首的帝王,毫不避讳,颇有丝毫不退的气势。
戾帝少年御极,多年来朝政大事尽付于大臣之手,三公对这位少年帝王满心期待,看得极严。不然为了修寻仙所用的寿仙宫,也不至于用了这种迂回的法子。明面装作体恤百姓,对水里大加拨款,私底下授意便宜岳父拦截款项。
眼看宋逾白言辞昭昭,自己的父亲就要治罪,躲在侧殿的王贵妃再也忍不住了,招手唤了小黄门去给戾帝传话。
金銮殿上静默无声,戾帝的眼神霎时变了,仿佛是酝酿了多年的风暴骤然迸发,他目眦欲裂,挥袖指着下方的青年:“你给我住嘴!”
“来人!把人拖出去!朕要杀了他!”
为帝者的阴诡之事被剖于人前,小黄门替王贵妃传来的话语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
宋逾白成了被火焰淹没的第一人。
“宋清越如此清正,连臣妾都有些心动了。”
虽然并非王贵妃亲口在他耳边所说,但他几乎能够想象当时的爱妃是何等娇俏的模样。
怒火在他脑中燃烧。
宋逾白看了眼上首的帝王,摇了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入朝为官,自然便怀着一份雄心壮志,要好好做出一番功绩。他本以为自己那颗心,早该在都察院的悠闲日子里日渐消磨。
不曾想,心口的火焰从未褪去。
世上难道就没有不是的君王吗?
为臣死忠,就是为了这样的人?要毫无保留地承担着他的无名之火?
做在万人之上的人,看不见身下的千千万人,只把他们当作脚底的蝼蚁。
宋逾白唇角露出一丝悲切的笑意:“所谓天下之主,看不见黎明百姓,则为不配!”
“为帝多年,未建寸功!”
“偏宠小人,致外戚横行!”
“欲壑难填,罔顾百姓!”
……
桩桩件件一出,惊煞朝野。
言罢,青年兀自摘下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