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款款起身,拦住要对他用强的锦衣卫:“不必,我自会走。”
押送他的锦衣卫问:“大人如此顶撞圣人,是不要命了?”
抬眸望了眼天边浓得化不开的乌云,他语气平淡:“九死无悔。”
牢房内,宋逾白盘坐在草席上,仰头凝视着墙上的绰绰灯影。
须臾,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披啦啪啦的一阵响后,牢门开了。
“宋大人,您未婚妻来看您了?”
他愣愣转头,目光越过打着灯笼的狱卒,落在三步之外那个罩着斗篷的人影。
“姑娘,长话短说吧。若是被人发现了……”
“大人放心。”一个荷包塞入手中,狱卒满意地掂了掂,转身离去。
灯笼和食盒轻轻落地,林惜昭缓缓掀开头顶的兜帽。
“林姑娘,”宋逾白眼中的喜大于惊,“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少女的袖角染上一片水渍,不知她方才在夜雨里走了多久。
“宋公子,我假借了你未婚妻的名义,才让狱卒放我进来,还望勿怪。”林惜昭轻轻掀开食盒,“这些都是阿原做的,她让我替她谢谢你。”
宋逾白侧着头,朝向林惜昭的脸毫无血色:“人之将死,有劳你们惦念。”
林惜昭抬眸,琥珀般的眼眸望向宋逾白。
“你不会死。”她说。
宋逾白睫毛微闪,摇头。
天子心意不可转圜。
林惜昭继续道:“公子可知道,以尚书右丞为首的四位老大人率朝臣冒雨在午门外为你求情请命。”
“当然,圣人大怒,将其中两位大人仗责五十,可午门外的人只多不少。世人有眼有耳,能自己看和听,能明白谁对谁错。公子无罪无错,不过是尽了为臣子、为君子、为人的本分。”
宋逾白嘲讽地笑了:“他日史书工笔,我怕是要成了昏君治下的铮臣了。”
林惜昭轻声:“不是因为你,他才成了昏君,而是他本来就是昏君。”
手腕突然一紧,林惜昭低头,宋逾白的手正抓着她的手腕。
他嚅嗫着嘴唇,半晌,却什么都没说,眼睛里包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在林惜昭的记忆里,师兄一直清冷如同云中月,虽偶尔会温柔待人,但从没有过这么复杂的表情,这样外放的情绪。
林惜昭望了一眼他的眼睛,心竟跟着一颤。
二人目光对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偏开。
“我想问,透过我,你一直在看谁?”沉吟片刻,宋逾白缓缓启唇。
这句话让林惜昭的心一下乱了,心跳加快,颤抖着痉挛,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是怎么开口。
是告诉他,自己是他两百年后的师妹,还是说眼前的种种不过浮生一梦。
昏暗的灯光落在少女眼睫,抖落半明半昧的阴影。
她在无边的思绪中捕捉到一缕无比强烈的念头。
下一刻,林惜昭轻轻握住宋逾白的手,他的食指缓缓抵上她的眉心:
“师兄,我是假的。”
不知过了多久,宋逾白挣脱林惜昭的手,深灰的眸子掀起微澜:“原来,我和你师兄长得很像吗?”
“一模一样。”
林惜昭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动也不动:“一直是你。”
“姑娘说笑,我没有师父也没有师妹。”宋逾白看了她一眼,嗓音低而断续。
“你会见到我的,在两百年后的一个冬日,那里的梅花开得很好。”
那年大观园的雪浪中的惊鸿一剑,历历在目。
宋逾白半垂着眼帘,片刻后,低声道:“有姑娘为师妹,两百年后的我很幸运。”
心上似有什么即将溢出,就像初春季节的冰雪消融,春泉涌动。
林惜昭捂着胸口,眼睛里雾气弥漫,语气变得晦涩不堪:“师兄,你怕吗?”
听了林惜昭的问,宋逾白半阖的眼眸睁开,他的指尖挣扎着往前,最后停在她散乱的发丝前,不敢逾越。
“无悔,无怨,就是希望到时没那么疼。”他回答。
外边传来狱卒的催促,林惜昭转身踏处牢门,身形却一滞。
“师妹,后日别来送我了。”
林惜昭一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脚步竟跟着踉跄了一下。
她的指尖嵌入掌心,背影隐入黑夜,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