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最热闹的不是春节,而是元宵节。 那天,璀璨烟花照亮漆黑的夜空,村子里到处挂满了花灯,大街小巷更是人头攒动。就在这天,我却注意到魂儿家那紧闭的大门上,竟然加上了一把铁锁。 魂儿和她奶奶,这几天不住家里了吗? 不住家,她们又能去哪里啊! 魂儿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给我打声招呼? 她是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路过这里,都要朝这里看上几眼的! 我很想知道魂儿的下落,但是除了我爹,我想不出第二个可以问的人。 可是我问他,他即便知道,肯跟我说吗? 要知道,就是他不让我跟魂儿做同桌的啊。 更何况,那阵子,我看到的他,总是一副疲惫的样子。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姐姐上初中,我在小学毕业班。两个人都在发育期,都在上学,非但帮不了他任何忙,吃的、穿的、上学花的钱还全在他一个人身上。 虽然他对待魂儿的态度,伤害了我。但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再为我多操一点儿心了。 至于其他的人,甚至连议论魂儿下落的都没有。 魂儿就这样,默默地从村子里消失,了无痕迹。 我从起初盼望在门口能见到她,变成期盼哪天我路过她家的时候,能发现上面的锁消失。 因为只有锁被打开,才表明魂儿回来过啊。 可就连这样的小小期盼,都没能成真。 于是我在一次次的希望与失落中,渡过了人生最漫长的半年时光。 正如魂儿所言,一直到小学毕业前夕,我都没能再见到她。 不知不觉中,树枝上有了阵阵蝉鸣声,池塘里也是蛙声一片,夏天到了!距离那个无比忧伤的中午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我们也迎来了六年小学时光的最后一天。 那天早晨,我爹没有出去干活儿,而是破天荒地在不过节、不过生日的日子里给我煮了两个鸡蛋,还下了一大碗面条。 按照他说的寓意,是希望我今天的小升初考试,每门课都考100分。 “只要你能考进县里初中,你爹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去县城念书!”我爹跟我保证到。 虽然我那个时候年龄还小,但我明白我爹这句话的意义。因为就在一年前,我姐姐小学毕业那年,她的考试成绩,在全县排名第一。县里最好初中的招生老师,亲自登门,想让我姐去城里念书,我爹都拒绝了。 我疑惑地看着我爹,我爹坚定的眼神似乎在给我以莫大的信心和鼓励。 而我的心,却是五味杂陈。 那天考试,第一科是语文,我像之前的模考那样,先把试卷翻到末尾看。作文题目竟然是: 瑞雪纷飞过大年! 一瞬间,我那不争气的泪水又哗哗而下。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确实飞舞着漫天的雪花。 但大雪里的的场景却是除夕夜里,胡能他爹喝醉了酒,提着杀猪刀堵在魂儿的家门口,手拍脚踹着大门;却是申毛的娘,瘫坐在魂儿家门前的雪地里,又是诅咒又是谩骂。 在那个雪花纷飞的大年,当所有兴师问罪的人终于离开,万物归于沉寂后,平日里还炊烟袅袅的魂儿的家,在一片白茫茫中,反倒是没有灯光,没有烟火。那场景,就如最潦倒的古代文人,在最失望的时候,画出的那副苍老的、凄惨的、没有着色的水墨画。 思索许久,我实在没有办法把今年春节的雪,跟祥瑞、欢闹、团圆、美满,跟出题人和判卷老师心目中的标准答案联系起来。 于是在作文的开篇,我用六年级毕业生仅有的笨拙语句写到:当人心如窗外的雪片一般冰凉的时候,这个大年,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啊! 那天考试剩下的所有时间,我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中渡过。以至于成绩出来,我让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失望了。 我只能乖乖地继续留在我们村子里读初中了。 这是我早料想到的结局,即便是没有那篇作文。 因为那个时候,我所有的念想,还在那扇上了锁的门。 只要还留在村里,我就可以继续观望并期盼着。 如果我进了城里,魂儿要是那天突然回来了呢? 要是那天门上的锁打开了,谁能够第一时间告诉我? 甚至,魂儿要是要找我了,谁能给我传递这在我看来最弥足珍贵的讯息? 只有我的眼睛,才最值得依靠啊! 我留下来,是那个时候的我,在我爹、在老师、在魂儿面前,能够做的唯一的倔强。 只是,如果说还有遗憾的地方,我觉得对不起我爹。看着他无比失望的样子,我安慰他到:“没关系的,我跟我姐在一个学校,彼此能有个照应。县里消费那么高,还要住校,去那里上学真不值当!更何况,我觉得只要是认真念书,在哪里学都是一样的!” 我爹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你个傻孩子啊!” 那天中午,我又来到魂儿家门口。即便在那天夜里,魂儿也只是说了小学毕业之前不再见我。 可是现在我毕业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啊! “魂儿,你要是能够回来该多好啊,你应该回来见见我了啊,你一定知道我很想你啊!”我在心里,默默地对魂儿言说着。 我离开魂儿家门口的时候,没有回家,而是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出了村子,眼前是一片开阔地,再往前就是红水河了。 一年了,我再也没有来河边儿玩过,那里是我的伤心之地。我看着眼前物是人非的一切,心中又泛起阵阵悲戚之情。 要知道,一年前,还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来这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