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皇帝为诸王聘妃。只她最倒霉,被指给了最不起眼的周王——所有人都这么和她说,而江筱作为世家规训长大的女郎,又怎会嫌弃自己的郎君?况且,待入了周王府,她才知道,郎君是如此的温和俊美,爱护体贴,除了婆母有些刁钻以外,这门亲事没有丝毫不美满之处。哪怕后来,他们成亲日久,迟迟没有子嗣,郎君亦未有二心,仍旧专心待她。那个时候,江筱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只可惜。只可惜。琉璃易碎,彩云易散。她相信宋玗是真的在乎她。可她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当两者发生冲突时,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即便她声泪俱下,苦苦哀求于他,他抛弃她的时候,也没有分毫的犹豫。
江筱不愿意回忆过去,她会觉得自己太卑微,太不堪了。而宋玗每每一出现在她面前,就是在一次次提起她的不堪——她是真的很恨他。
宋玗安静地注视她,许久都未说一句话。还是江筱先开口了,“你已经六年未来了。”她哑声说,“现在又为何要来呢?”
“我,”宋玗的神情茫然起来,“……我总是想起你。”
江筱问,“想起我?”
“对。”宋玗说,“我其实一直都想着你。想我们的过去……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是吗?”江筱目光冷冷的,“那之前,你为什么不来?偏偏现在才来?”
宋玗呼吸一窒。
“你恨我吧。“半晌,他才低声说。
“你爱我,对吗?”江筱问。
宋玗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也许你不信。”他轻声说,“但那都是真的。”
江筱凝视着他,“那我是你最爱的吗?”
宋玗急切起来,“我从未在意过旁的女子——”
“我不是说别的女子,”江筱落下眼泪,她紧紧地盯着他,“……你明明知道的。”
宋玗忽地如坠冰窟。
“我,”他颤声说,“我很抱歉。”
江筱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也许她真的已经不在意了。现在的感觉也只是当年留有的余韵。但她确确实实是流出了眼泪。“你别再说了,”她撇过了头,“你想要说的,我都知道了。”
宋玗沉默许久许久。
“你可以不想着自己,”宋玗说,“但你总要想想煦儿。”
江筱怔怔问,“什么意思?”
“我们的孩子,他应该是太子。”宋玗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太子的母亲,也应该是皇后。”
江筱冷淡地说,“我不想再做你的妻子。”
“不做我的妻子。”宋玗的声音艰涩无比,“那就做皇帝的妻子吧。”
江筱不回答,只是看着他。
“我死之后,”宋玗说,“我最在乎的一切,都是你们母子的。”
江筱轻轻地问,“这是承诺吗?”
“是。”宋玗的眼中,有泪光在隐隐闪烁,“……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好。”江筱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不曾想还能出去……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宋玗果然立她做了皇后,又让煦儿做了太子。
煦儿是个不记仇的孩子,完全忘了父亲曾缺席的六年,他全心全意地在享受父爱。
江筱不会去阻拦他。
她没有住在珠镜殿,而是搬去了承香殿中。她不愿过多想起从前的人和事。不料一个午后,却是有故人主动找上门了。
是她的母亲。
如今,母亲可算是风光了。江氏一族,已经容忍退让许久。而江筱为皇后之后,宋玗又大力封赏了她的母族——母亲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但母亲是个贪心的人。她和父亲一样,从来都不会心满意足。她和江筱念念叨叨,又要这个,又要那个,朝堂上无法朝皇帝讨来的,却是要女儿从内帷去讨了。江筱对自己的家人,早就已经无话可说。她冷冷地打断了母亲,“我不会去的。”
母亲还反应不及,“你,你怎么可以……”
“我当然可以。”江筱的脸上失去了表情,“我不会帮你们要任何东西。”
母亲莫名激动起来,“我可是你的——”
“够了。”江筱忽然站了起来,“当年,你有想过我是你的女儿吗?“
母亲面色恍惚,久久说不出话来。
“父亲上奏替我辞去后位,也罢,你们总不能违背皇帝的意思。但是,在长宁宫的六年,你有想起过我吗?”江筱也有些激动了,“你们哪怕有关怀过我与煦儿分毫吗?”
母亲问心有愧,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闹出的动静有些大,或许已经传到了外头。但江筱毫不在意。她如常地处理好宫中的大小细务。夜晚,宋玗来到她这里,果然问起此事。“你还怨你父母吗?”他问。
江筱面无表情地,“更恨你。”
宋玗一时咽住。“当然,你完全可以恨。”他的声音低低的,“但世人皆以孝为先,传到外头,总是不太好听。”
江筱阖上了眼睛,“我不在意。”
宋玗叹气,却没有再劝了。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