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乏术。
两刻钟后,一侍卫来禀,说是朝中来了八百里急折,裴沐珩换小唐照看云栖,连忙抬步回了别苑。
秋林晚翠,夕阳将清一色的瓦舍渡上一层余晖。
眼看段氏医馆外只剩三两人,一立在半坡上的老仆催着轮椅上的主人,
“爷,您就去瞧瞧吧,听闻这位段老先生用药很是地道,有药到病除之能,咱们好不容易赶上了,您试一试又何妨。”
轮椅上坐着一青袍男子,外头裹了一件水墨色的披衫,虽身形消瘦,不再挺拔,也难掩一身清寂风姿。
那年那夜宫变,裴循从丹樨前的高台一跃而下,原是一心求死,偏身就没死成,侍卫当场将他抬去文昭殿,裴沐珩吩咐医士给他诊治
,耗了足足两月,人方苏醒。
当年那位游走在权利顶端的十二王造反身亡,如孤魂野鬼似的裴循却是活了下来。
起先整整两年裴循没有说话,神情木木讷讷,浑浑噩噩,再加之被双腿残废的剧痛给折磨,他生不如死,直到后来有人在当年的苏家,翻出皇后闺阁中遗留的几封信札,裴循看到父母年少时磕磕绊绊的爱慕,泣泪整整三日,方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输了,他终究是输了。
哪怕他不是文寅昌和皇后的私生子,他也输给了裴沐珩和熙王府。
当他对皇帝动了杀心后,他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但裴沐珩却留了他的性命,且对外声称他已自戕身亡,让他脱离苦海。
裴循有一日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高山仰止般的男子,负手立在廊庑,独对明月,这样回他,
“十二叔这辈子寓于宫墙,看到的永远只是金殿之上那一抹金晖,却从未俯身瞅一瞅人间烟火,实在遗憾,待十二叔去瞧一瞧这人间康衢烟月,方知何为权,何为官,何为天子,何为江山社稷!”
裴循渐渐将崩塌的信念给拾起,慢慢走出京城。
十二王府早已遣散,唯有一贯服侍他长大的老仆不离不弃。
老仆就这么推着双腿残废的他,沿着通州水岸,一路走走停停至扬州。
养了好些年,裴循身子已无大碍,唯独双腿每到寒冬腊月便疼得厉害,裴循丝毫不在意,不叫老仆费心,只道自己活一日算一日,老仆不忍他一身凄苦,总想着叫他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眼看老仆年龄大了,为此忧心忡忡,裴循最终答应他求医,这不耗了半月从扬州渡江来到金陵,又费了功夫打听到段老医士的所在,主仆二人匆忙赶来。
来都来了,裴循只得点头应下。
老仆推着轮椅来到医馆前,年轻的大夫眼瞅着只剩下最后一人,干脆亲自帮忙将人推了进来。
天色未暗,斜晖脉脉,医馆开间敞亮,入口处摆着一张柜台,柜台后整整一面墙布着密密麻麻的药柜,斜阳透过三面大窗射进来,屋内明亮而阔气,徐云栖便坐在东墙下一张长案,面前正有一老妪看病,眼看方子已开好,小唐领着老妪去抓药,徐云栖净了净手准备喝茶,一抬眼就看到了轮椅上的裴循。
云栖已不记得多少年没见过裴循,似乎自从宫变那晚就再也没碰过面。
裴循模样自然是大变,没有中宫嫡子的尊贵镀身,备受病痛折磨的他形容与任何一位平民百姓没有太多区别,唯一不同的大约是嵌在眸眼深处的那抹清越。
他笑起来,依然有一份清朗之气。
“云栖,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裴循一如既往笑容温和,只是眉梢间残存一些苦涩,这抹苦涩当然与情爱无关,是这一生跌宕起伏的际遇刻在骨子里的悲伧。
比起他,云栖几乎没怎么变。
模样还是那么温软漂亮,眼神含着经风
吹雨淋始终不褪的坚韧宁和。
内心到底有多强大,方能让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女子,始终如一。
徐云栖愣了一会儿,颔首示意,随后将目光落在他双腿,“您是看病吗?”
老仆自然认出徐云栖,愕然了好一阵,心想那徐云栖有神医之名,当年十二王腿疾便是她治好的,今日碰巧在这里遇见她,算是缘分,赶忙往前施礼,将裴循的症状事无巨细禀明。
徐云栖认真听了,唤来小唐将裴循推去内室。
小唐和老仆合力将裴循抬至长塌上,徐云栖一面给裴循把脉,一面吩咐小唐去查看裴循的伤腿,两刻钟后徐云栖开好方子,嘱咐老仆,
“拿这个方子去取药,每三日熬药浸浴,至微微出汗打止,三月后若有好转,次数给减至七日一次,半年后来医馆复诊。”
“此外,我这里有一药酒,你拿回去,时不时给他喝上一盅,能驱寒活血。”
老仆感激涕零接下了。
随后老仆去外头购药,徐云栖指导小唐给裴循施针。
半个时辰后收针。
徐云栖瞧了一眼黝黑的天色,问裴循道,“您今晚要不要歇在医馆?”
裴循拭了拭额尖细汗摇头客气道,“不必了。”
徐云栖也没有挽留,裴循看来是不打算见裴沐珩,而裴沐珩若是想见他,自然有法子,徐云栖从不随意插手旁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