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小唐重新将裴循扶回轮椅,二人目送裴循远去。
余光那一抹清绝的身影慢慢消融在灯火里,裴循闭了闭眼,始终没有回头。
走了很远,老仆见他一言未发,含着泪问,“您心里还想着她吗?”
裴循茫然望着前方,远处渔火闪烁,暗山伏卧,层层叠叠的星辰铺在浩瀚的苍穹,人在这一片星空下,显得无比渺小。
裴循心里空茫茫的一片。
遇见她,喜欢过她,是寂寥人生里唯一的一丝慰藉。
半年后,裴循疼痛果然减轻,平安渡过凛冽寒冬,一日春暖花开,裴循在金陵郊外一处鱼塘垂钓,偶然遇见一人。
那人身长八尺,姿容伟仪,举止投足很有大将之风。
“兄弟,你也垂钓呀,兄弟你眼光很毒辣,晓得这鱼塘里喂了一池好鱼不是?”
那人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布衫,从容拎着一只小篓子,来到他身旁坐下。
而裴循听到这道嗓音,狠狠愣了下。
“怎么不说话?”
那人转过眸来,浓眉大眼,轮廓深邃,年龄在五十岁出头,颇有渊渟大气之相。
裴循定定看着他,心情复杂回道,“曲都督,别来无恙。”
曲维真愣是惊了好半晌,才认出坐在轮椅之人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十二王裴循。
“您怎么在这?”
曲维真早闻裴循已身陨,绝没料到在这荒山野岭的鱼塘撞上他。
裴循也不隐瞒,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告
诉他。
曲维真是极为大度之人,丝毫没介意当初裴循算计过他,反而是一脸遇见故交的兴奋,
“好啊好啊,您既然到了我的地盘,我少不得要做一回东道主,带您见识见识江南风光。”
曲维真拂开老仆,亲自推着裴循沿着山堤往前方山坡走。
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二人来到一处不高不矮的山坡,脚下连田阡陌,稻苗菜花一望无际。
这些年大晋国威远拨,不少西洋人来中原做生意,其中最受青睐的便是丝绸,为了致富江南,充盈国库,裴沐珩给曲维真下了一道指令,让他在不减少粮产的前提下,广植桑树,增加生丝产量,为此曲维真招来不少老民农匠,夙兴夜寐,筹谋此事。
生丝价高,不少农户愿意改稻为桑,主动去县衙申请种丝,那么麻烦又来了,江南是鱼米之乡,承担着大晋军粮与京城官粮的重任,如何最大程度保证农产。
曲维真一面告诉裴循,如今江南百姓跃跃欲试,一心致富全力制丝,场面热火朝天,一面又为粮食一事犯愁。
裴循听入了神,他饱读诗书,也研习过不少农书及货殖列传,顿生兴趣,
“我来帮帮你。”
从来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一头扎入田间,穿着粗衣布衫,与深山老农探讨稻苗生长,除虫施药之类,通过不同田亩的试验,以期寻到最合理的种植密度,除此之外,又尝试轮植间植,提高桑丝产量。
起先只是想还曲维真一个人情,渐渐的,他常日与那些稻农混迹一处,睡着人家数楹茅舍,吃着亲手种植的果蔬,觉出几分世外田园的乐趣来,更为重要的是,他在这里深切感受到朝廷一道不起眼的律令对普通百姓的影响。
某一个午后,刚下了一场大雨,裴循在农田劳作半日,正在屋檐下歇晌,刚眯了一会儿,门拴忽然被人拍开,跨进来一道颤颤巍巍的身影。
“十二爷,您快去劝劝,六婶子她老人家要投井!”
裴循脸色一变,连忙从躺椅上坐起,“出什么事了?”
老仆与他收留的一名唤绛儿的孤儿,赶忙搀着他坐上轮椅,将他往外推。
那妇人一面跟从一面拂泪道,
“半个时辰前,朝廷发布了征兵文书,说那鞑靼子要南下了,每家每户要出壮丁,五个儿子出两人,三个出一人出半口粮,两个儿子出一人.....可怜六婶子膝下三个儿子,老大腿不好不能出征,老二刚娶媳妇,是家里顶梁柱,老三年纪方才十六,还是个半大小子,让谁去六婶心里都是剜肉般疼,这不,老人家受不住,扬言要投井一死百了。”
裴循闻言面色铁青,那六婶是村里有名的寡妇,人很和善,也很能干,他初来乍到,穿得便是六婶做的衣裳,眼下又如何忍心看她寻死,他催着绛儿道,
“你快些去六婶家,告诉她切莫冲动,我来想办法。”
绛儿应声离去。
片刻,裴循赶到村尾一凹口处,这里有一排农舍,前坪后院,环山依
水,正是六婶子家。
门前围满了百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劝解六婶,六婶一屁股坐在井盖上,哭得震天撼地。
这些年裴循驻扎在刘家村,脑子聪明,做事公允,俨然成了当地有名的乡绅,百姓都很信服他,瞧见他轮椅被推来,纷纷让开路。
裴循上前了解情形,里正也在场,朝廷律令在此,谁也不敢违拗,国不可一日无兵,裴循曾身在中枢,明白这个道理,他不会跟朝廷为对,况且裴沐珩执政以来,政治清明,这条律令也无不妥之处。
可怜的就是六婶家情形不好。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