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夏明月满口答应。
“多谢夏娘子。”沈淑君道谢。
“夏娘子看样子也是喜欢看书的,我家中也有一些旁的书,倘若夏娘子感兴趣的话,也可以问我买,我现抄现誊,保证比书铺的字写的好,价格也更便宜一些。”
“此外,若是夏娘子身边有人想要写信,看信的,也皆是可以找我,我一定给夏娘子给优惠价,我家就住在不远处的柳枝巷子,门口有一株半人多高新栽的桃树苗,极其好找的。”
沈淑君的话说得急切且谦卑,俨然一副急着揽活的模样。
夏明月看了一眼面容削瘦,衣着陈旧的沈淑君,微微蹙眉后点头应答,“好,若有需要,一定找寻沈娘子,沈娘子届时一定要给算的便宜一些。”
“多谢夏娘子。”沈淑君再次道谢,甚至因为夏娘子的反应不像寻常人的客套,而是认认真真地答应了她,顿时松了口气。
这位沈娘子,当真是十分缺钱的样子。
夏明月盘算着往后有什么样的活计能够交给她来做。
而沈淑君见事情说定,便也不过多打扰,起身告辞。
“沈娘子慢走。”夏明月起身相送。
片刻后回来,手中捏着沈淑君给她的那下半册的话本,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江竹果见状,给夏明月倒了一杯茶水,“夏姐姐是不是好奇,沈娘子写的一手好字,看起来学问不错,却过得这般落魄?”
“是啊。”夏明月点头叹息,“因着不知晓沈娘子有何难处,因而也不好当面询问,沈娘子这字娟秀柔和,工整无比,若是为书铺誊抄书本的话,不说过得十分富裕,至少不会这般窘迫才对。”
即便此时雕版印刷已经存在,但因为许多书籍发行量并不大,雕版印刷成本反而比誊抄更加大,许多书铺仍旧采用最原始的从书生手中收取誊抄书本再贩卖出去,从而赚取差价的赚钱方式来做生意。
还在金丘县城时,夏明月便听闻有许多还在读书的书生便用此办法来赚些笔墨零用,若是勤快一些,每月吃饱穿暖绝对不成问题。
“夏姐姐大约不知道,书铺是不收女子誊抄的书本的。”江竹果道。
“这是为何?”夏明月不解。
“具体缘由我也并不太清楚,只知道先前在家中时,我自以为字写的还算拿得出手,便想着做些誊抄书本的活,如此赚钱容易一些,也能赚的更多一些。”
江竹果道,“结果江义和让我莫要异想天开,说书铺的规矩,绝对不可以收女子誊抄的书本,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会读书能认字已是与世俗不合,莫要再做任何出格之事,给他惹了麻烦。”
“所以我猜想着,大约是因为天下读书之人大多是男子,女子甚少,所以众人还并不能接受女子誊抄的书本吧。”
而话本不过是看着解闷打发时间的消遣之物,至于出自谁的手,便没有人去追究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夏明月,“……”
她自开始做夏记以来,尤其是开始为夏记各种吃食摊找寻合适加盟商以来,属实看到了许多人谋生的不易。
而女子,因为身份的原因,艰难更胜。
这种艰难,甚至与见识、能力无关。
夏明月抿了抿唇,在喝上一口茶水后,翻开了沈淑君给他的那本下册话本。
延续上册的内容,仍旧是当家主母鸡飞狗跳的日常。
且在这每日鸡毛蒜皮和各种关系的艰难处理中,当家主母和丈夫之间的分歧和隔阂越来越大。
就在二人接连数次的争吵之后,当家主母屡次得到了婆母的呵斥和怪责,以及婆母对丈夫的安抚——将其表妹娶进家门,成为平妻。
于是,当家主母又多了一层需要处理的关系,多了一个需要照顾的人。
平妻出身不俗,很快又有了儿女傍身,主母在整个家中便没有了任何立足之地,最终在与丈夫爆发了一场激烈争吵之后,被夫家以为妻不贤,善妒且无所出为由,休弃还家。
主母心中怨怼十足,憎恨万分,离开夫家之前,细数这些年来利用嫁妆养活夫家上下几十口人,孝顺公婆,丈夫一朝得势却要抛弃糟糠之妻……
夏明月看完整个下册话本时,已是到了深夜,合上话本时,整个人亦是睡意全无。
整本话本字里行间无不彰显当家主母识人不清的悲惨及看清所有人面目时的懊悔,看得人心情沉重,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而其中对于高门大院日常生活的描写过于细节且贴合实际,也让人很难不怀疑,这话本所写,并非是想象中的故事,而是实际经历。
再结合沈娘子此时落魄的模样,过于苍老的面容与其年轻声音出现的不相符,也足以让夏明月相信,此话本所写,大约是沈娘子亲身经历之事。
这便解释了,为何沈娘子在听到书铺的伙计提议她写诸如《春闺梦》这样饱含了小女子心思以及美好爱情故事的话本时,沈娘子表情的极其不自然。
对于经历过实际生活磋磨的妇人而言,这种豆蔻少女的春心萌动,不过是秋冬日晨起的霜花,令人惊叹,实则冰冷,在阳光下消散地无影无踪。
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