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宝安公主下降前去清净观清修二十日。只要公主同意下降,北戎人不会发难。这二十日内,凌云将军与李节度使能赶到救驾,便不用牺牲宝安公主,也不用为天下耻笑了!”
昭太子的国玺落下,群青带着二十日的希望,策马返回。
夜浓如墨,马奔至殿前,群青看到原本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杨芙,此时却站在门外,手里提着着一盏灯,披头散发地等着她。
灯笼微弱的光,向下照着宝安公主单薄的寝衣、踩在青砖上的赤足,向上照着她含泪的眼睛。
群青跳下马,轻轻地说:“公主,不用去和亲了。”
“青青!”杨芙的眼泪奔涌而出,扑过来与她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
回忆滑过脑海,群青的嘴角慢慢弯起,又落下。
在献计之后,群青便带着杨芙和几个宫人,去清净观清修。
谁也没想到去救驾的两位忠臣,会变成新的鬣狗,他们在路上哗变,挟持皇帝和长公主,一路南下进攻,势不可挡。十九岁的昭太子提前得了消息,慌忙带着阖宫妃嫔往南逃,连鞋子都没有穿好。
她们两个少女,则被遗忘在偏僻的清净观中,等知道消息,大明宫已落入李家与凌云家掌控中。
两人躲在清净观,避开了宫倾之日的屠戮,却没避开策马闯进来的李焕,还有他对宝安公主的痴心妄想。
群青的第一条命,丢在观中。
群青越是将年少的爱恨记得清晰无比,前世最末发生的种种,越是梗在心头,无法消解。
可以确认的是,杨芙是公主,而她只是侍女。为公主而死的奴婢很多,在贵主眼中,算某种理所当然,群青从来都不独特。
宝安公主说她特别,是因为公主就像一段藤,需要依附一个人,这个人从前是她,时移世易,也可以变成更为强大的李焕。
哪怕隔着血海深仇,隔着她,宝安公主仍然可以爱上他。
……
群青随章娘子踏入熟悉无比的门,掠过跪在门口的宝姝哀怨的目光,踏入宝安公主的寝殿。
鸾仪阁内,挤满了人。
主位有三个,燕王妃暂时离席,中间的位置空悬。空位右手边,一个十四五岁、黑而瘦的绿衣娘子将一条腿高高地架在圈椅扶手上,襦裙像扇面一样绽开,露出绣鞋:“王妃姐姐这尿肚子未免太小了吧,一早上都去解手几次了?”
她的奉衣宫女搬着她的腿,劝她把脚放下去,这姿势毕竟粗俗。
“不放,凭啥某个前朝的公主可以拿乔,我堂堂的太子良娣,就不能松快松快了。”这位绿衣少女,正是太子李玹从北地带进宫的那位发妻,郑知意。
群青的目光在郑知意的脸上停留片刻。
郑知意,上一世的手下败将。上一世群青入宫之后,公主对她说,想要太子妃之位。可太子已经娶亲,有个封了良娣的原配叫郑知意,是群青亲手将郑知意的机缘夺过来,拱手奉上。
空位左边,便是宝安公主。
再华丽的衣饰也装点不出杨芙曾经的神气,她抱着狸奴,脸色阴郁,任何关于国破的词汇都会刺激到她,郑知意却偏生要叫她难堪。
忽然,那雪白的狸奴叫了起来。
章娘子一把将群青推到前面:“贵主久等,最后一名宫女带来了!”
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狸奴细细的叫声。
群青知道,公主正辨识着她的面容。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种欣喜、激动和委屈,像浪潮向她涌来。前世此时,她们应该都很激动吧。
杨芙伸手,却又因要装作不相识,把颤抖的手藏进袖中:“章娘子,她……让她去我宫中侍候!”
章娘子刚翻开宝册,郑知意偏要打岔:“她已有三个奴婢,凭什么还要一个?”
“列位贵主,四个宫女,也是符合宫规的。”章娘子说。
“那为何本宫堂堂太子良娣只有三个?”
章娘子:“良娣若想要,也、也可以再来一个……”
“那本宫要再来一个。”郑知意忽然指着群青道,“我也要她。”
话音落下,如病猫似的宝安公主激动起来:“太子说过本宫位比大宸公主,听那不相干的人啰嗦什么?给我记下。”
章娘子的笔尖为难地顿在空中,群青忽而出声:“奴婢不愿侍奉宝安公主。”
她声音清晰、决绝,一瞬间,殿内好像结了冰一样寂静,没人能想到,地位最卑贱掖庭宫女,敢对贵主说这样的话。
章娘子惊呆了:“你在说什么?”
群青抬眼,平静地望向杨芙,重复道:“奴婢不愿侍奉宝安公主。”
为这一束光,她为杨芙付出过半生。如今十年情断,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