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上,穿着一身官服的王文龙拿着一杆毛笔,另一手托着国子监绳愆厅中领出来的“集愆簿”,装出一幅谁犯错我就记谁的样子,表情严肃。
王文龙自然认不得那么多监生,所以他旁边还站着个国子监的厨役帮忙认认。
没办法,国子监的吏员、使人已经被分完了,王文龙也只能带着厨役出来站班。
其实王文龙已经算不错了,因为距离他一个街口的角落里就站着六合县的县教谕。
六合县里吏员不敷使用,县教谕只能带着自己家的书童在那儿守着,一个老头、一个未成年的小孩,没一点威慑力,若是这群秀才真的被惹急了,两人挨不了几下推搡就得歇菜。
而王文龙这里的国子监厨役毕竟还是成年人,厨役穿着一身吏员的衣服,肥头大耳,看起来挺唬人的。
那厨役听着书生们的口号,奇怪问道:“这些学生不是说驱赶税吏么?怎么又说要收船引?”
“我又哪里得知?”王文龙颇为郁闷。
等了一会儿,王文龙叫住一个秀才,问道:“你们喊‘改以船引’是何意思?”
那秀才说道:“朝廷收税不应该用税吏的方式去剥削小民,应该要对放洋的大商人收税,收船引税!”
他的话刚说完,旁边却有个穿着较华贵的秀才反对说:“船引税也是恶政,若是靠船引收税,岂不是鼓励那些个奸商去浮海获利,越发的无法管理了。”
他言语落地,遍又有个秀才在一旁摇头道:“这见的不对了,难道不收船引税就没有商人浮海获利?与其让他们获利还不收税,还不如收税让之合法,反而能够有所管控。”
这时又有人摇头说:“收了船引,胡乱放洋,漕运必然败坏,不可不可……”
认同收船引税的多半是小地主、商贩的子弟,而反对的则是大商人子弟或卫所儒生。
这群人自己就吵起来,怪不得喊出“改以船引”口号的儒生数量比喊其他口号的远远要少。
王文龙心里知道这收船引的口号多半就是从他的《常州上疏》里抄出来的。
当年的《常州上疏》提出的政策虽然被东林党故意抹去,但想来还是影响了一些仕商阶级。
不过影响力暂时还是有限。
当然王文龙是不会把这功劳揽到自己身上的,此时出头真有政治风险,自己的实力有限,还是默默当个旁观者为好。
儒生们吵闹一阵,争吵也没闹大,上疏游行的队伍继续往前走,王文龙等人也就跟着队伍一起缓缓前去。
李三才的上疏时间抓得很准,万历三十二年,百姓们对于万历皇帝的税监已经越发难以容忍。
万历三大征都打完了,万历皇帝收这钱究竟是要干嘛?对百姓根本无法解释。
这场席卷半个大明的上疏运动无论背后有何动机,但的确反映了许多小民的心声,引得大量百姓支持。
东林党、浙党等朝中党派虽然在朝堂中彼此争斗,但是在对抗税监之事上却是一致的,这也是为何各地官员对于诸生的上疏游行都没有太过于阻止的原因。
而《苏州旬报》、福州《旬报》、《西湖新报》、《商报》等南方大报纸自然也一力支持,虽然有些报纸不敢直言批评税监制度,但或是以正面角度叙述此事,或是言及税监制度最近又造成了什么问题,总是找到角度凑个热闹。
游行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万历皇帝,万历皇帝依旧装死。
而万历皇帝越是装死事情就越没人管。
越没人管,市民就越敢闹事。
万历后期广泛出现的市民运动就是以这样的背景发生的。
不过市民运动的声量很大,力量却不集中,别说改变朝局了,就连万历这无理的税监制度都改变不了,风头过去,各地太监带着爪牙出来继续收税。
倒是让各地的官员都紧张忙碌了好一阵。
南京的诸生上疏热闹了七天时间,终于渐渐平息。
……
国子监绳愆厅,王文龙把集愆簿送还给监丞。
国子监的规章制度对于监生的要求非常严格,真要遵守制度,游行时的监生头巾带歪了、口出脏字等王文龙都能记他一笔,但王文龙显然没那么无聊。
他也就记了两个实在无状的监生名字,一个人是趁乱惹事骚扰了商户,另一人则是狐假虎威冲撞了百姓。
处罚非常严格,两人直接的坐堂肄业,直接在国子监中降等,监生花钱能当小官,但坐堂肄业的监生默认为没有完成监生教育,要再等上好几年考试合格才有当官资格,等于直接把他们监生身份的含金量给降了。
王文龙从绳愆厅走出时,正碰上白瑜一脸兴奋的迎过来。
王文龙还以为是白瑜来国子监听会讲的,笑着招呼道:“瑕仲,你怎么来了?”
白瑜行礼道:“在下是特意来找建阳先生的。”
“可有什么事?”王文龙有些奇怪。
“诸生上疏已经结束,先生正好会讲。”
得,原来是催人开课的。
王文龙有些为难说道:“我回南京便忙于监督学生,还没备课呢。”
“先生是否需要帮忙?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