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龙回答:“对于辽东最好的经营方式就是屯田,这也是历朝历代管理边关土地的最好办法。屯田、移民,如此才能渐渐实边,使得边关的经济合理运转起来,经济一旦运转起来,防守边关之事就可以有序运行,不需要中原王朝继续向边境大量输送资源。”
徐光启闻言却有些疑惑:“辽东苦寒,如何能够屯田实边?”
“这就是关内人对辽东不了解的结果了,”王文龙摇头一笑,问宋一韩道:“闻远这一阵子都在了解辽东情况,你说说辽东有没有土地?”
宋一韩向徐光启解释道:“子先不知,辽东良田极多。辽东苦寒,又有大量林木,每年到秋季,落叶还未腐烂便即霜冻,自然在冰城之下腐熟,其情况如同内地之沤肥。到第二年开春雪化,落叶之肥力又滋养土地,似此不知过了多少年,以至于辽东之地肥沃异常,其土状若黑膏,手握成团、掷地即散,且黑土层深厚,掘地一二米土质仍黑。虽然辽东天气寒冷,一年种粮只得一季,但那一季之粮多是种粒饱满,且辽东人少地多,卫所军户只要肯出力种粮,总能做到衣食无忧。这也是为何辽东屡受盘剥,但辽东卫所军户仍能过生活的原因。辽东土地尽有,只是人口太少,且要抵挡蒙古和女真之侵略,若非如此,辽东军户之生活其实也算富足。”
徐光启虽然读书多但是对于辽东的情况也没有什么深入研究,闻言感觉自己三观都有些被颠覆,震惊道:“我还以为辽东是极贫极苦之地,却没想到当地百姓生活居然还过得去。”
王文龙道:“辽东早在春秋战国时就是燕国之北地,汉时的幽州治所一度深入辽东,三国时的公孙家襄平城,两晋之时的平州营州,还有前燕的都城龙城,更别说元代时锦州、朝阳直接隶属于中书省,那都是屯兵富裕之地。历朝历代在辽东屯兵没有不成的,若是有野心的时代,其屯兵之所会一路北进,直到兴安岭北端。当年收缩辽东防线之时之所以留下如今的实际统治区域,也是因为这些地方本就是中原王朝的核心腹地,完全可以通过移民实边而经营成边境重镇。只可惜我大明在辽东一开始就采用了卫所制度,在辽东几乎只有军户没有民户,军户要想移动,又是难了。”
宋一韩道:“原来如此,若非听建阳所言,我也不知道辽东自古便算是中原王朝的故地,只是如今被制度所害……”
说到这里他和徐光启都是叹气,朱元璋从蒙古人那里学来的户等制度是大明官员公认的大坑。洪武、永乐年间,户等制度还在勉力维持,到英宗时开始想方设法对此制度打补钉,到了嘉靖万历年后,大家终于确定这制度完全不适应时代,真没啥补的必要。
现在大明所谓商户、匠户都已经有名无实,许多匠户早就不会做手工,只要兜里有钱,匠户可以不去服徭役、商户子弟也可以走关系去考科举,至于民户转而经商更是成为社会上的主流选择。
虽然中晚明的朝廷已经尽力在消除户等制度和时代发展的不适应,但却始终无法填补军户这个大坑。
卫所兵现在是公认的不能打仗,卫所土地一团乱麻,而且卫所兵还很难调动。想要调卫所兵去辽东实边,就问一个问题:土地怎么分?
最早朱元璋给卫所兵分田时按照的是口粮田标准但,等到卫所制度建立二百多年后,此时跟关内军户说他们祖祖辈辈耕种的卫所田地是国家的,让他们把现在分到手上的田放弃掉,到辽东给他们分一块新的,这话谁能信?即使信了,朝廷也没有这么大能力去执行。
徐光启摇头感叹:“辽东多地无人,关内多人无地,却偏偏关内人去不了辽东耕种,何其荒唐……”
宋一韩接着说:“我当谏言,多调内地卫所兵去辽东实边。”
即使是宋一韩,也只敢建议调卫所兵去辽东,不敢直接攻击卫所制。攻击了根本没用,还会惹麻烦。
张居正这个晚明第一改革家所做的改革也不过是在税收、京察制度上做了点变动,属于查漏补缺,并没有动到大明制度的根基,但这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政治能量,还搭上了他的政治名声。
相比之下,卫所制是跟大明最基础制度绑定的,其中所涉及到的利益更是远比改换一下税收方式、考察一下官员政绩要大得多,恐怕连皇帝都扳不动。
大明的制度有这么大的基础问题,大家的改革却只能隔靴搔痒,两都有些无奈。
宋一韩对王文龙道:“建阳今日之言,使我眼界大开,我最近正在研究辽东问题,若有不明白之处,可否来向建阳请教?”
“那是自然,欢迎闻远常来。”王文龙说道。
“如此便少不得叨扰建阳了。”宋一韩高兴道。三人一块用了午饭,又仔细聊了聊辽东局势,傍晚时,王文龙才将两人送出家门。
次日一大早,宋一韩就又来到王文龙家,进入书房时就见王文龙拿着一支蘸水硬笔正在专心写稿。
“建阳在写小说么?”宋一韩好奇问道。
王文龙回答道:“我下个月要离开京城,路上没时间写稿子,正好这几天把这两个月的稿子写完。”
“这是《漂流记的新稿?”宋一韩见到王文龙书桌上已经放了一摞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