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元知酌没来一会儿,便叫人将錡窗阖上了,晏淮瀚刚起了头的《中庸》堪堪叫停,这位主儿话密得很,套弄几下便要他交出家底来。
敢情,这祖宗根本不是来研学的,恐是在宫里受了点气,到他这来找痛快了,想要出去耍耍,明里暗里似乎还要整玩整玩洛白那小子。
元知酌听着他的话,微微点头,拿起桌面上的火折子,便往弯腰进到暗道里头。
晏淮瀚忽将她拦住,忧心道:“殿下,这洛侍卫还在外头,他若是发现您走失了,臣就得摸摸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了。”
“恩情我都记着,就算哪日你入狱了,我定是会去看你的。”元知酌向他承诺,又很轻地笑了声,刻意放缓的声调凌迟着人心,
“不过,我不爱记仇,但总难免耿耿于怀,像把寡断的钝刀,哪日刺伤了人也是他自找的。”
晏淮瀚望着黑暗里最后的一缕光亮湮灭,书架轻缓地阖上,室内静得异常,他面色淡淡,也讲不出忧喜。
他是个赌徒,他在试探天子真心几何,恩泽浇落在他头上能有几分。
天下乱不乱,红颜是祸水。
——
元知酌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出了青瑛舍的地盘,现在怕是到了东便门之下,出口应是不远了。
狭窄的暗道开始变得宽阔起来,站在溶洞相交之处,壁龛里点着的油灯静止,昏暗地发出薄光来,人影一过,几盏相撞的光亮斑驳交错,一路延伸过去,大片的喳闹声传来。
元知酌头上戴着黑斗笠,掀眸瞧了眼声源处,往壁洞里躲了躲,将头掩在阴影里,唯有一截莹白的下颌露在外头。
沉哑苍老的嗓音渐行渐近,奇异的语调吟唱,“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凄脆的银铃晃荡,隐约带着风刮过元知酌的耳骨。
鬼市之路,上通凡间,下达地狱,不问身份,利来利往。
无论碰见什么都不奇怪,元知酌隐在角落里,她的脸庞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轻到不可察的呼吸很难让人察觉。
很显然,她并不打算进到什么鬼市,只不过功课实在扰人心烦,她也不喜人跟着,可偏偏迟奚祉不准她遣走洛白。
那日在抱厦,怕不也是洛白告的状,害得她连连几日,差点死在床榻里,她微微生点逆骨,就被迟奚祉折下,他将她挑衅的试探死掐软禁,生与死之间带她共赴极乐。
绫罗缠绕颈骨,金玉装裹枷锁。
——真真是疯了。
这几天,元知酌心里团着火,天生学不会顺从,但迟奚祉不做人的手段也让她打心底发怵,她也只是想出来玩玩便回去。
再说,迟奚祉能够先低头,还送狸猫道歉,她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悄无声息,不必惊扰任何人,也不想参与到任何事里面去。
元知酌垂着眼没去看,后背靠在墙壁上,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摇晃着过去,破烂的衣衫随着轻浮的步调左摇右晃,白衫夹血。
“芙蓉白面,带肉骷髅,芍药红妆,杀人利刃——”
招摇诡异的队伍过了一半,猛然,元知酌垂落的手被人拽住,她略微发神了阵,没反应过来踉跄着往前摔。
拽着她手的人凑到她耳边,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警告道:“你不要命了,主教都不说谁都不准逃,你站着不动被发现可是要遭殃的!”
元知酌抻开手,想往旁侧撤开,却被队伍裹挟着向前走动,她蹙眉道:“我不是——”
那人攥得更紧,宽大的纱帘将他遮住,头埋低,厉声打断道:“嘘!主教吟诵间不得高声说话。”
元知酌沉吟了片刻,猜想到可能自己的装扮和这群人撞了,误打误撞不小心进到某个小教派举行的仪式里。
此时,人群开始随着歌声起舞,密密匝匝的脚步和高举的手臂将她困在其中。
密密匝匝的人墙围的水泄不通,元知酌实在是出不去。
人群聚散,像是布阵,将进来的人困住。
无奈,元知酌只能跟着他们走了一路。
过了名叫“鬼门关”的城门,视线开始开阔起来,元知酌从人群里望去,视野不算清晰,在诡异的伴奏间,高楼沿着溶壁高建,废弃的桅杆上挂着黑色的布帆,轻轻飘逸间,下摆的残条变幻出黑影,一只飞来的乌鸦伫立船桅上头,诡谲的深蓝色斑斓五彩。
人群散开,元知酌便想要找机会离开,刚刚那人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神暗示她不要有小动作。
她用巧力横侧翻了下,那人拉扯的力道不小,期间,她衣袖上滑,白皙的藕臂露出,还有她拇指上不相符的一枚金龙红玉扳指。
那人震惊,愣道:“你没有刺青,根本不是——”
元知酌没有耐心,关节施劲,不等他话闭,便将那人甩开,一身铜铃相撞,如是翠鸟啭鸣,她身姿灵巧,趁机低头掩面从散开的人群里疾步离开。
元知酌拢着衣袖,行色匆匆。
今日出门忘记算签了,早知是下下签,不宜出门,她便老实地在宫里待着逗猫儿了。
元知酌此刻的脸色实